偏僻的山谷工坊内，气氛不同寻常。
一套由几个硕大的陶缸和粗壮竹管连接而成的古怪装置，占据了工坊最核心的位置。这就是林峰设计的连续硝化、洗涤装置的雏形。陶缸代替了昂贵且无法获得的耐酸金属容器，竹管则充当着简陋的管道。
林峰正蹲在第一个陶缸前，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陶制阀门的开合角度。老蔫和王铁柱分立两侧，神色紧张，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慢点，再慢点……”林峰低声指挥着，眼睛死死盯着竹管与陶缸的衔接处。
按照他的设计，利用水位差，硝酸溶液可以从高处的陶缸缓缓流入反应缸，与棉花发生反应，生成的硝化棉再被水流带入下一个洗涤缸。这套流程如果能成功，将大大减少人工搬运的风险，并提升效率。
理论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汗毛倒竖的声响传来。
在其中一根竹管与陶缸的接口处，一滴黄绿色的液体，正顽强地从用桐油和麻线层层包裹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滴落在下方的石板上。
一缕刺鼻的白烟瞬间升腾而起，石板上被腐蚀出一个微小的凹坑。
是浓硝酸！
“不好！漏了！”老蔫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别动！都退后！”林峰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而急促。他一把拉住老蔫，将他推到安全距离之外。
王铁柱也反应极快，转身就去抄起角落里备用的一大桶碱水。
“副连长，这玩意儿太邪乎了！碰一下就一个坑，这要是沾到人身上……”老蔫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林-峰没有理会他的话，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这个接口是整个装置最薄弱的环节，陶器烧制不均，竹管口径不一，仅仅依靠桐油麻线，根本无法做到完全密封。
小规模的渗漏，迟早会发生。
“铁柱，把浸透了机油的棉布递给我！”林峰冷静地指挥。
王铁柱立刻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大块黑乎乎、油腻腻的厚棉布。
林峰接过棉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渗漏点。他没有直接去堵，而是将油棉布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包裹在整个接口的外部，利用棉布的厚度和油脂的粘性，将渗漏的硝酸液“憋”回去，并吸收掉已经漏出的部分。
刺鼻的白烟变得更加浓烈，油棉布的表面迅速被腐蚀得发黄发黑，但总算没有再往下滴落液体。
危机暂时解除。
工坊里的三个人都重重地松了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恶战。
“这法子……只能是暂时的。”王铁柱看着那丑陋的“补丁”，闷声道，“竹管和陶缸的接口处，受力不均，迟早还得漏。”
“我知道。”林峰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来必须在接口处想办法加一个陶制的承接盘，就算漏了，也能把酸液引到安全的容器里。铁柱，这事你来琢磨一下，画个图，我们再找窑厂试试。”
“行。”王铁柱点头应下。
老蔫却是一脸愁容：“副连长，咱们这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啊。这要是哪天没看住，或者鬼子一颗炮弹打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这套装置既是希望，也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林峰的内心同样沉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风险。可不冒险，就要用战士的命去填。技术攻关，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
就在工坊内气氛凝重之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侦察排战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林副连长！”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林峰立刻察觉到不对。
那战士咽了口唾沫，急促地汇报道：“外围二号暗哨发现情况！有可疑人员！”
林峰心里咯噔一下。
“说清楚！什么人？有多少？”
“就两个人，打扮跟附近的山民一样，背着柴刀和绳子，说是进山砍柴的。”战士努力平复着呼吸，“但是我们的人盯了他们半个钟头，发现他们根本没砍几根柴，一直在我们山谷外围打转，还不时地朝着我们基地的方向张望。动作很隐蔽，要不是我们的哨兵位置刁钻，根本发现不了。”
“人呢？”
“我们的人没敢打草惊蛇，只是远远地吊着。那两个人非常警觉，在山谷口转了一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很快就顺着小路下山了。我们的人跟到山口，就失去踪迹了，路线上脚印很杂，看不出往哪个方向去了。”
两个砍柴的山民？
林峰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溃兵？土匪？还是……
他立刻排除了前两者。普通的溃兵和土匪，不会有这种专业的侦察和反跟踪能力。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鬼子！是竹下的“影”小组！
黑市的诱饵没有钓到鱼，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始动用最直接的手段——派遣侦察兵，摸清“磐石”的虚实，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断刃”行动……那份来自太原的冷酷电令，仿佛跨越时空，在他耳边响起。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立刻通知侦察排长！”林峰的指令清晰而果断，“从现在起，所有外围暗哨增加一倍，明哨不动，暗哨全部前推五百米！两人一组，交叉警戒！任何靠近山谷的陌生人，无论什么身份，先行控制，再行审问！”
“是！”战士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工坊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老蔫和王铁柱都听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警戒，这是战争即将到来的信号。
“副连长，是鬼子要来了？”王铁柱抓起了手边的扳手，骨节捏得发响。
林峰没有直接回答，他环视着这个简陋却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工坊，看着那套刚刚还在渗漏着致命酸液的装置。
敌人要摧毁的，就是这里。
一旦战斗打响，一颗流弹，一发炮弹破片，甚至是一个剧烈的震动，都可能引爆这个巨大的“炸药包”，让所有人的努力灰飞烟灭。
内部的安全隐患和外部的军事威胁，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