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跪在旁边,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洞壁渗出的冰冷水珠,徒劳地擦拭着牛犊滚烫的额头,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撑住啊……牛犊……撑住……”
希望,如同那盏油尽灯枯的手电筒,光线越来越微弱,摇曳着,随时会彻底熄灭。
林峰靠坐在对面洞壁下,缠着破布的手掌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抽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块刚刚凝固、还残留着余温的粗糙钢块上。
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气孔和矿渣杂质,边缘却因为急速冷却和石槽的刮擦,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参差不齐的锋利。沉甸甸的,冰冷却又仿佛蕴藏着刚才那炽热的能量。
牙。这就是他们从石头肚子里,用命磕出来的牙。
小,丑,但足够硬。
他的目光从钢块上移开,扫过昏迷的牛犊,扫过绝望的王铁柱,最后落在那被彻底堵死的洞口方向。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鬼子是以为他们死了撤走了?还是仍在外面守株待兔?
不知道。但等待,就是等死。牛犊等不起,他们也等不起。
必须出去。必须尽快回到部队,牛犊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怎么出去?挖?洞口被炮火炸塌得严严实实,靠他们三个,其中两个半残,挖到猴年马月?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手中的钢块上。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迅速在他脑中蔓延开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堆废墟般的炼铁工具前,捡起那把只剩下半截镐头、木柄也烧焦了的矿镐。他掂量了一下,将那块粗糙的钢块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用脚踩住,然后举起残破的矿镐,用那还算坚固的镐头背部,对准钢块较厚的一处,狠狠砸了下去!
铛!铛!铛!
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受伤的手掌一阵剧痛,但他咬着牙,不管不顾,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他在进行最原始、最野蛮的锻打!他要利用这钢块本身的硬度,和这粗暴的冲击,将其一部分打磨、敲击出更锋利的刃口!
他要造一把家伙!一把能挖、能撬、甚至能拼命的家伙!
王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打铁声惊动,茫然地抬起头。
林峰不理他,全神贯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钢块上,发出轻微的“嗤”声。他不断调整着敲击的角度和力度,小心地避开那些容易崩口的气孔和杂质集中区域。
铛!铛!铛!
声音在狭小的矿洞里回荡,单调,沉重,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执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峰几乎脱力,那条受伤的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他才停下。
手中的钢块,已经变了模样。一端被他硬生生砸得扁平、变薄,边缘虽然依旧粗糙,却已经形成了一道明显而锋利的刃口,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另一端则保持着粗厚,适合握持和捶打。
一把丑陋、怪异、却绝对致命的——手凿?或者说,一把石头里蹦出来的、充满戾气的原始战斧?
他走到洞壁旁,选了一处之前凿地炉时发现的、岩层相对薄弱、有明显缝隙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那刚刚成型、绑上了破布条充当握把的钢凿,将锋利的一端抵在岩缝处,另一只手捡起一块充当锤子的硬石。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狠狠砸在钢凿粗厚的尾部!
铛!
一声清脆的、不同于之前砸铁的撞击声!锋利的钢凿刃口精准地楔入了岩缝!一小块碎石应声崩落!
有效!
林峰精神一振,不顾疲惫和伤痛,再次举起石头!
铛!铛!铛!
他开始了一轮新的、更加艰苦卓绝的开凿!目标不是炼铁,是挖穿这堵埋葬他们的岩壁!从另一个方向,挖出一条生路!
王铁柱呆呆地看着,看着林峰像疯了一样,一锤一锤地砸着那钢凿,看着岩石一点点被撬开、剥落。希望,如同石缝里艰难渗出的水珠,虽然微小,却再次开始凝聚。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另一块石头,哑声道:“副连长……俺……俺来帮你……”
两人轮流挥动“锤子”,砸向那柄绝境中诞生的钢凿。效率低得令人发指,每前进一寸,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漫长的时光。虎口被震裂,伤口再次渗血,饥饿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
牛犊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每一次都像鞭子抽在另外两人的心上。
挖!必须挖出去!
黑暗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钢凿撞击岩石的单调声响,和两人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饿了,就舔一口洞壁的渗水。累了,就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喘口气。手电筒的光彻底熄灭了,他们就完全摸黑干,凭着感觉和记忆。
就在两人几乎要油尽灯枯,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
铛!
最后一击落下,钢凿前端突然一空!一股微弱却清新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气流,猛地从凿开的孔洞里吹了进来!
通了?!
林峰和王铁柱几乎同时僵住,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细微的气流!
“通了!副连长!通了!”王铁柱声音嘶哑地哭喊起来,激动得浑身发抖。
林峰猛地趴到那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孔洞前,拼命向外看去——外面是黑夜!能看到稀疏的星光和摇晃的树影!而且听不到任何鬼子的动静!
希望如同爆炸般在胸腔里炸开!他强压下激动,低吼道:“别停!扩大洞口!快!”
两人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疯狂地挥动“锤子”,沿着小孔向四周扩大洞口!碎石哗啦啦地落下!
洞口越来越大,已经足够一个人勉强钻出!
林峰率先探出头,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夜色深沉,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鬼子似乎真的撤了。
他缩回头,和王铁柱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牛犊先抬出洞口,然后两人也先后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