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自由的空气,感受着夜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两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们竟然……真的活着重见天日了!
但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林峰迅速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离他们之前跳崖的地方并不远,应该还在鬼子可能的搜索范围内。黑暗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地远离这片死亡之地。
“背上牛犊!跟我走!离开这里!”林峰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将那块粗糙却沉重的救命钢凿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上面冰冷的金属质感,这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力量。他另一只手搀扶起几乎要瘫倒在地的王铁柱,入手是对方滚烫的体温和不受控制的颤抖。
三人,一个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两个重伤疲惫,如同三个刚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幽灵,踉跄着、沉默地钻进了茂密的山林。他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尖上,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饥饿和疲惫如同两条无形的恶犬,疯狂地撕咬着他们最后的意志。林峰全靠着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在支撑,他不敢停,也不能停,只能机械地迈着步子,时不时用钢凿在沿途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极不起眼的、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标记,防止在这茫茫大山里迷失方向。
走了不知多久,当东方的天际线渐渐被染上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时,林峰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白天意味着视线开阔,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就在他们意志和体力都濒临崩溃,快要支撑不住时,林峰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突然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的反应甚至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他一把将身边的王铁柱和背上的牛犊死死地按倒在地,自己也迅速伏低,整个人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
有动静!
那声音极其轻微,不是山风吹过,也不是野兽逡巡。那是布料摩擦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被刻意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鬼子?还是……
林峰的心跳几乎停滞,他握紧了手中那柄见证了奇迹与杀戮的钢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成了满弓,如同一头准备拼死一搏的猎豹。
灌木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压低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正警惕地四下张望。那身灰扑扑的军装,那熟悉的持枪姿势……
当那人缓缓转过头,借着晨曦微弱的光芒,一张布满风霜和焦虑的年轻脸庞映入眼帘时,林峰和王铁柱几乎同时愣住了!
是根生!那个在遭遇鬼子巡逻队时,被冲散的战士!之前跟着他们一起出来找矿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他竟然也没死!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根生!”王铁柱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夹杂着狂喜和哽咽的低呼。
根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调转枪口对准声音来源,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但下一秒,当他看清地上那三个如同泥猴般狼狈不堪的人影时,他瞬间呆立当场。尤其是看到林峰手中那柄造型怪异、通体暗沉却隐带血光的钢凿时,他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到错愕、再到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副连长?!柱子哥?!牛犊?!你们……你们还活着?!!”根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完全变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快!快跟我来!团长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坳里!为了找你们,团长都快急疯了!”
绝处逢生!
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林峰心头。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腔里仿佛一辈子的浊气,那口气带走了地底的阴冷和死亡的威胁。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柄从炼狱里带出来的钢凿,将其紧紧握了握,然后对根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根生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一个更加隐蔽、三面环山的山坳。入口处有暗哨,看到根生和后面的三人,哨兵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山坳里,几十个身影正或坐或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一股压抑的沉默。人人带伤,个个带倦,正是从包围圈里九死一生突围出来的新一团残部。
李云龙正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什么。当根生的声音响起时,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当他看到如同乞丐般狼狈、被根生和王铁柱架着、几乎已经脱力的林峰,看到他们身后被背着、生死不知的牛犊时,李云龙手里的树枝“啪”的一声断了。他霍然起身,目光死死地锁在林峰身上,从他那张被硝烟和岩灰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滑到他破烂的衣衫,再到他那只被烧得血肉模糊、只用破布条胡乱缠着的手……最后,定格在了林峰另一只手中那柄明显刚刚经历过恶战、还沾着岩石碎屑和暗褐色血痂的怪异钢凿上。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打汉子,眼眶毫无征兆地,瞬间就红了!
他几大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林峰的肩膀,动作很重,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他想说什么,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发出了沙哑的音节:“好小子!你个好小子!老子……老子就知道你命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他目光再次扫过那柄钢凿,又看看林峰手上狰狞的烧伤和浑身的狼狈,声音艰涩地问,“这……这是……”
林峰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早已僵硬。他将钢凿递了过去,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沙哑:“团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