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从一个文件箱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名册。
那是独立团所有在编人员的花名册。
他翻到能够接触到兵工厂的那几页，上面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籍贯，入伍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从这里开始吧。”赵刚把名册推到桌子中央。
昏暗的油灯下，三个人看着那份名单，久久无言。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张鲜活的面孔，都曾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而现在，他们中间，却可能藏着一个将刺刀捅向自己人的恶鬼。
林峰伸出手，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林顾问，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赵刚顺着林峰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陈三，二十四岁，河北保定人，原晋绥军溃兵，一年前被独立团收编，因脑子活络，被调到工坊当学徒，负责搬运和打杂。
履历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李云龙也凑了过来，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张脸。一个工坊的学徒，还是个新来的，他李云龙哪能个个都记住。
“你怀疑他？”李云龙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危险的质询。
怀疑自己队伍里的兵，尤其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是大忌。
“不，我不是怀疑他。”林峰摇了摇头，他收回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是怀疑，所有像他这样的人。”
赵刚瞬间领会了林峰的意思：“你是说，所有在近一年内，从外部被收编，并且有机会接触到核心区域的人员？”
“没错。”林峰的表情凝重，“鬼子既然能策划出如此精准的斩首行动，就说明他们的情报工作，做到了我们骨头缝里。这个内奸，潜伏的时间一定不短，而且，他一定有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身份。”
“溃兵，是最好的伪装。”
一句话，让指挥部里的空气再次降至冰点。
独立团一路打过来，队伍不断壮大，收编了大量被打散的友军和地方武装。这里面鱼龙混杂，甄别工作一直是个大难题。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被鬼子特务机关安插进来的钉子？
李云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个猜想，比直接找出一个叛徒更让他难受。
这意味着，他手底下那些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兵，都蒙上了一层嫌疑的阴影。
“查！”李云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赵，这事你亲自负责！把这一年内所有收编进来的人，尤其是能靠近兵工厂、指挥部、仓库的，都给老子翻个底朝天！就算把地皮刮下三尺，也得把这根钉子给老子拔出来！”
“不能大张旗鼓。”赵刚立刻制止了他的冲动，“现在部队刚刚打了一场恶战，士气不稳。如果搞得人心惶惶，只会让真正的内奸藏得更深，甚至可能逼得他狗急跳墙。”
“那他娘的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李云龙一脚踹在弹药箱上。
“暗中查。”林峰接过了话头，“对外，就说是常规的干部履历核查。我们要查的，不是他们现在怎么样，而是他们的过去。”
“一个人的身份可以伪造，但他的过去，他的社会关系，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他来自哪个村，村里有没有这个人，他说的那些经历，能不能找到旁证。只要有一个环节对不上，就有问题！”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耗时耗力，但在当前，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赵刚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从这个陈三开始。”
他合上名册，仿佛合上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没人知道，打开它，会放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内奸的阴云，笼罩在独立团的上空。但日子，还得过。仗，还得打。
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兵工厂，必须尽快恢复生产。
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工坊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没停过。
牺牲工匠的追悼会刚刚开完，活下来的人，把悲痛和愤怒，全都砸进了手里的榔头和扳手里。
王铁柱胳膊上还缠着绷带，那是被爆炸的气浪掀翻时划出的口子。他一声不吭，带着几个老师傅，正费力地将一台被掀翻的硝化装置扶正。
这台机器是他们的命根子。
硝化棉的生产，是整个兵工厂技术含量最高，也是最危险的一环。棉花在浓硫酸和浓硝酸的混合酸里浸泡，稍有不慎，温度过高，整个工坊就得上天。
以往，全凭老师傅们的手感和经验。什么时候加料，什么时候降温，什么时候捞出来洗涤，全靠那双在酸雾里熏了几十年的眼睛，和一双不怕烫的手。
“林顾问，您来了。”王铁柱看到林峰走进来，连忙擦了擦手。
经过上次手雷的事，他对这个年轻的顾问，已经不止是佩服，更是敬畏。
“设备怎么样？还能修吗？”林峰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机器上那些扭曲的管道和破裂的陶土罐。
“问题不大，就是几个阀门和管道震坏了，陶罐也得重新烧。三天，最多三天，俺们就能让它重新转起来！”王铁柱拍着胸脯保证。
“不急。”林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修好了也先别开工。我有几个想法，想跟师傅们聊聊。”
半小时后，工坊的空地上，所有工匠都围了过来。
林峰手里拿着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着草图。
“各位师傅，我们之前的硝化生产，合格率大概在七成左右，对吧？”
王铁柱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毕竟土法上马，能有七成，全靠老师傅们拿命换来的经验。
“这三成的损耗，一个是反应温度控制不好，容易硝化过度，棉花变脆，甚至自燃。另一个是酸洗不干净，残存的酸液会在储存中慢慢腐蚀棉体，最后变成一堆废品。”
工匠们纷纷点头，林峰说的，全都是他们平时遇到的最大难题。
“所以，我建议，做两个小小的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