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可没给他缓神的工夫。老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脸上那副混不吝的劲头又回来了,只是眼底深处压着的是火山喷发前的红光。他几步蹿到周维汉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周参谋!你都看见了吧?听见了吧?要不是老子这点‘瞎鼓捣’的破烂玩意儿,要不是林峰这小子玩命!你,我,还有你带来的这些弟兄,刚才就得全他娘的交代在鬼子的炮底下!变成烂肉喂了山里的野狗!”
他手指狠狠指向远处那团还在翻滚的烟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滚烫的力道:“审查?老子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个淡!山本的炮是哑了,可狗日的步兵肯定马上就到!老子得带着弟兄们去堵枪眼!你要审查?行!跟着来!看看老子是怎么用这些‘违规’的玩意儿,怎么用弟兄们的命,守住这赵家峪的!”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毫不留情。周维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他来的任务确实是审查,是纠偏,是把这个可能“失控”的李云龙和那个神秘的“维修所”按回条条框框里去。可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这刚刚发生的、依靠“违规”才侥幸逃过一劫的残酷战斗,像一堵冰冷的铁墙,撞得他头晕眼花。
道理?规矩?在鬼子的刺刀和炮弹面前,算个屁!
他带来的一个年轻干事似乎还想挣扎一下,小声嘀咕:“可是……旅部的命令……”
“命令?”李云龙猛地扭头,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杀气腾腾,“旅长的命令是要老子守住赵家峪!是要老子多杀鬼子!老子做到了!老子错了吗?!你要拿哪条命令来毙了老子?啊?!”
那年轻干事被他吼得缩起脖子,再不敢吭声。
周维汉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浊气,仿佛把胸腔里那点官僚气也一起吐了出去。他艰难地摆了摆手,声音干涩无力:“李团长……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你先……先组织防御。一切,等打退了鬼子再说。”
他妥协了。至少在枪炮声停下来之前,他只能妥协。
李云龙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不再理会周维汉,猛地转身,如同发怒的狮子,对着刚刚从冲锋中撤回、正在喘息和清点伤亡的战士们发出咆哮:
“都他娘的听见了吧?鬼子不给咱喘气的工夫!炮没了,枪还在!是带把的,就跟老子顶上隘口!咱们的‘铁西瓜’和‘香瓜’够劲!能让鬼子的炮哑火,就能把他们的屎都炸出来!”
“张大彪!带一营,左翼山腰,给老子把石头滚木准备好!砸死狗日的!”
“二营!跟老子守正面隘口!子弹省着点用,手榴弹给老子敞开了扔!林峰改的那些家伙,优先给老子用!”
“伤员和没家伙的,帮着搬弹药!快!”
整个赵家峪再次如同一架被强行驱动起来的破旧机器,在死亡的威胁下,发出吱嘎作响却异常迅速的运转声。战士们红着眼睛,吼着应诺,拖着疲惫的身躯,扑向各自的战位。没有人再看周维汉一眼,仿佛他们这些“上面来的人”根本不存在。
周维汉和他的人被晾在原地,尴尬又无措。看着眼前这群衣不蔽体、伤痕累累却煞气冲天的士兵,看着他们手中那些粗糙怪异却刚刚创造了奇迹的武器,看着李云龙那如同土匪头子般粗暴却有效的指挥,周维汉心里五味杂陈。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冰冷的条文和坐在办公室里的臆想,与这片土地上真正发生的、血淋淋的战争,隔着多么巨大的鸿沟。
林峰没有跟着去隘口。他转身又钻回了那依旧冒着丝丝黑烟的窑洞。
洞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那台刚刚经历了“截肢手术”的车床还在艰难地嗡鸣着,声音嘶哑,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王铁柱和石头正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批改造好的、捆扎着铁丝、看起来格外狰狞的“铁西瓜”和“香瓜”装进箩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辣椒粉和一股金属过度疲劳后的焦糊味。
“副连长!外面……”王铁柱看到林峰进来,急忙想问。
“鬼子要总攻了。”林峰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外面顶不了多久。这些东西,是最后的‘硬菜’。”
他走到那堆所剩无几的C4炸药前,沉默地看着。这东西太宝贵,用一点少一点。他拿起最后两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小心地包好,塞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他拿起一把大号铁钳,走到窑洞最深处,开始粗暴地拆卸那台已经没什么价值的钻床上的可用零件——粗壮的丝杠、坚固的底座、甚至那几个沉重的飞轮。
“副连长,您这是……”石头愣住了。
“拆。”林峰言简意赅,“能砸人的,能挡子弹的,都搬出去。这窑洞,守不住就炸了,不能留给鬼子。”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像是在安排后事。王铁柱和石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们不再多问,抡起榔头和撬棍,跟着林峰一起,开始拆解这曾经寄托了他们无数希望和汗水的“巢穴”。
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音,混杂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奏响了一曲绝望的挽歌。
【警告!外部防御阵地伤亡急剧增加!敌方进攻强度提升!】
【材料即将耗尽!生产线预计十分钟后彻底停摆!】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汇报着残酷的现实。
林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油污,眼神扫过这即将变成废墟的作坊,最后落在那台依旧在嘶吼着、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生命输出动力的车床上。
他走过去,猛地拉下了柴油机的熄火开关。
“突突”声戛然而止。
窑洞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外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爆炸声和惨叫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走。”林峰吐出最后一个字,扛起一根沉重的丝杠,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