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接过信，感受着信封里那几张纸沉甸甸的分量和团长眼中那股子要吃人似的凶光，重重点头，转身就跑。
做完这一切，李云龙像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破板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神发直地盯着窑洞顶壁上不断簌簌落下的尘土。
希望？他不知道这封冒失甚至可能招来更大麻烦的信能顶多大用。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他心神不宁时，窑洞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争吵声！
“……让开！俺找团长有急事！”
“柱子哥，团长吩咐了，谁也不见！”
“滚开！出了天大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是王铁柱！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惊恐！
李云龙眉头一拧，猛地站起身冲了出去。
只见窑洞外，王铁柱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正试图推开拦着他的哨兵，往里面闯。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小块扭曲的、焦黑的金属片，像是从什么机器上崩下来的。
“嚷嚷什么！”李云龙低吼道。
王铁柱看到李云龙，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阎王，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声音都变了调：“团…团长！坏…坏了！机器……机器冒黑烟……卡死不动了！老蔫……老蔫的手……手被卷进去了……全是血……石头哥正在里面砸……砸不开……”
嗡——！
李云龙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猛地一黑！
机器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蔫伤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他一把推开哨兵，夺过王铁柱手里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狰狞的金属碎片，入手冰冷沉重，像一块死亡的预兆。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山崖下那个不断冒出更加浓黑、带着焦糊恶臭烟雾的窑洞入口。
林峰呢？！林峰在哪？！
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发生！这刚刚尝到点甜头、却无比脆弱的希望，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掐灭在最黑暗的时刻！
“妈的……妈的！！！”他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攥着那块碎铁片，不顾一切地朝着冒烟的窑洞冲了过去！
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铁疙瘩烫穿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李云龙像一头发狂的蛮牛，撞开拦路的担忧和恐惧，扑向那不断喷吐不祥黑烟的窑洞。呛人的焦糊恶臭几乎凝成实质，混着滚烫的金属腥气，劈头盖脸地砸来，噎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窑洞里，景象如同炼狱塌方。
唯一的光源是几盏剧烈摇曳的油灯，将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和扭曲的人影投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鬼影幢幢。那台最为关键、也最为复杂的车床，此刻像一头垂死的钢铁巨兽，发出最后不甘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呻吟！飞轮卡死在扭曲的角度，一根粗壮的传动轴从根部断裂，半截耷拉着，另半截还死死咬着卡盘，将一件几乎成型的地雷外壳坯料拧成了麻花！
老蔫倒在一旁，右手小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露了出来，鲜血汩汩地往外涌，浸透了他身下的一摊黑乎乎的油污。他脸色金纸一般，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石头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正抡着一柄大铁锤，发疯似的猛砸那卡死的飞轮连接处！哐！哐！哐！每一下都震得整个机器乃至洞壁都在颤抖，溅起一蓬蓬刺眼的火星，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死死咬合的金属！
王铁柱瘫坐在另一边，徒劳地用手去堵老蔫胳膊上喷血的伤口，温热的血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把他整个人都染红了，他脸上全是泪水和油污，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咋办啊……”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李云龙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噪音，他几步冲到车床前，一眼就看清了那彻底报废的惨状，心瞬间沉到了底！这根主传动轴一断，等于这铁疙瘩的心脏被掏了！没有它，精密件加工全得停摆！
“团长！轴……轴断了！卡死了！老蔫他……”石头看到李云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审判，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看见了！嚎什么嚎！”李云龙眼睛血红，粗暴地打断他，猛地蹲下身查看老蔫的伤势，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腮帮子剧烈抽搐了一下，“还愣着干什么！救人！把他抬出去！快！”
几个闻讯赶来的战士手忙脚乱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昏迷的老蔫抬起，冲向临时搭建的、条件简陋得可怜的救护所。
窑洞里瞬间空了一半，只剩下那台瘫痪冒烟的机器，满地的油污、鲜血和碎金属，以及李云龙、石头，还有后面跟进来、脸色同样难看到极点的张大彪。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残破机器偶尔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应力呻吟，和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完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最大的倚仗，垮了。就在旅部审查的刀悬在头顶，山本的毒牙随时可能再次咬来的时候！
李云龙猛地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被张大彪一把扶住。他甩开张大彪的手，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断裂的传动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合着暴怒、绝望和极度不甘的邪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天爷真要亡他新一团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窑洞深处，那堆杂乱摆放的备件和工具阴影里，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是林峰。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只是沾满了更多的油污和黑灰。他的目光扫过报废的车床，扫过地上的血迹，最后落在李云龙那副快要吃人的脸上。
“哭丧早了。”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凿开了凝固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