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雨停了，电影看到尾声，手机进了电话。
叶知猜到是秦明辉，接通后语气平淡：“什么事？”
秦明辉被她的态度激到，语气也不太好：“你之前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是，懒得跟你吵架。”叶知对谁都很软，唯独对待秦明辉及秦雨烟那母女俩，骨子里的锋芒就会冒出来，“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看电影呢。”
秦明辉安静了会儿才开口：“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你是我女儿，我们又不是仇人。”
叶知冷笑，手指触着平板，慢慢挑选下一部。
秦明辉说起正事：“你爷爷五月满八十，到时候回来吃顿饭。”
“不一定有空。”
“周末，怎么就没空。”秦明辉缓了缓语气，慢声道，“你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一家人想聚聚，让他开心开心。”
叶知有些走神。
她想起小时候，过年去爷爷家拜年，晚上自己守着电视等春晚，偷听到爷爷奶奶劝秦明辉和叶姗姗再要个孩子，说叶知那么活泼调皮，第二胎肯定是个儿子。
重男轻女的观念在秦家不明显，却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小细节，亲情当然有，但有所保留的感情像鸡肋，令叶知不适了许多年。
“到时候看吧。”
秦明辉还想说点什么，停了几秒，最后只是道：“好久没见着你了，下周月月回来，你阿姨说让你来家里吃顿饭。”
回神后的叶知马上语气冷下来：“下周忙，没时间。”
秦时月和她妈有多排斥她上门她不知道？以前哪次过去她们有过好脸色？
秦雨烟能主动邀请她？这里面一定有事。
***
叶知说工作忙确实没有骗秦明辉。
周一上午事情很多，忙完吃过午饭，汇丰的团队到了。
叶知负责接待工作，会议室那边早已提前调试好设备打上空调，宾方一来，直接进里面开会。
汇丰是江西的地产企业，这两年天益在筹划进军南方地区，将北京品牌往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发展。
这是江远没来天益时就定下的战略目标，也是他来之后，接到的第一个考验。
宾方那边一共来了十二个人，比原计划多两人，清一色的西装革履，浑身透着南方人的精明与效率。
江远同样一身深色西装，却比所有人都来得吸睛，虽然按年龄来看，他比在场大部分都年轻，但他那张脸不笑时自带冷感，跟对方领导站一起，气场也不输什么。
打过招呼，就进会议室，江远经过时看了叶知一眼，低声提醒：“酒店那边协调一下。”
叶知点头：“好的。”
江远没多言一句，也没有多余的眼神，叮嘱完便进了会议室，平淡自然得仿佛从没有过那一晚的相亲。
原本还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叶知顿时轻松不少，她偷偷看眼江远的背影，之后便去联系酒店修改晚餐人数。
这场会开很久，中途叶知进去添茶水，看见江远正在引用一则业内流传多年的笑话。在座好几人哈哈大笑，气氛意料之外的轻松，江远也勾唇，淡淡的，瞧着不怎么走心。
见多了他开会训人的样子，这样的他实在罕见，叶知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添水添到他身边时头都没敢抬，倒是江远往她方向看了眼。
开完会一群人要去卖场，那边有店长接待，叶知暂时得闲回办公室歇脚。
郝葭看她弯腰揉脚脖子，凑过来问：“站累了？”
叶知摇头：“新鞋磨脚。”
“我有创可贴，要不要？”
“给我张吧，谢谢郝葭姐。”
脚后跟破了豌豆大一块皮，创可贴贴上去传来针扎般的疼。叶知蹬掉鞋后跟坐着对汇丰的资料，对到四点半，就去酒店做准备。
鼎盛在亿升广场对面，很气派的一栋楼，叶知先跟包间服务员核对菜单，因为多出两个人，又加了两道菜。
江远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微微倾身靠在酒水台旁，左脚脚后跟从高跟鞋里伸出一小截，轻轻踮着，上面贴了张有些磨边的肉色创可贴。
宾客马上就到，江远走过去：“叶知。”
叶知回头，见江远眼睛盯着地面，反应过来脸一红，迅速穿好鞋，跟他汇报：“江总，加了咖喱青蟹和卤拼，您看可以么？”
江远没什么意见,吩咐服务员：“走菜吧。”
二十人的大圆桌没坐满，直径两端相隔甚远，叶知坐上菜位旁边，一边留意宾客用餐情况，一边提醒服务员添水换碟以及催菜。
席间气氛很轻松，江远没有多聊工作，偶尔话题带到却又都是重点，叶知默默听默默记，中间离席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一波波敬酒，汇丰来的都是狠人，包括两名市场部的女生，也是酒中巾帼。
叶知回到座位，低声让服务员清理桌上的骨碟，就听见汇丰的王总忽然点到她：“这位……天益的美女？”
叶知赶忙看回去:“王总，您叫我小叶就好。”
“姓叶啊，我老婆也姓叶。”王总脸上带着酒意，恍惚只是句玩笑。
叶知有一瞬没反应过来，江远看她眼，端起酒杯淡笑：“原来王太太跟我助理是本家。”
“缘分么不是。”王总和他碰杯，喝光下去，又让服务员倒酒，“瞧着面嫩，刚大学毕业？”
问的是叶知，她马上说：“毕业一年，需要学的还很多。”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脑子好用，学什么都快。”王总坐在位置上看看她，“来来来，我跟小叶喝一杯。”
商务应酬叶知是头次接触，但基本礼仪还是知道的，也预料到自己逃不了几杯酒，于是老老实实让服务员倒了半杯，举起来：“王总，我敬您。”
说完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的烧灼感一下子冲入脑门，叶知忍了忍，仍有些皱眉。
王总哈哈大笑，端着自己的空酒杯说：“小姑娘还得练啊，满上满上。”
他叫服务员继续给叶知倒酒，自己也没含糊，又满了一杯。
叶知脸颊微微发烫，已经感到有些上头，却又不好驳客户面子，眼睛盯着慢慢注满的杯子，心中暗暗发苦。
第二杯的劲上来得比第一杯还快，叶知连脖子都红了，一双杏眼在灯光下水汪汪的，令她像颗鲜嫩的果子。
包间里敬酒的人走来走去，叫叶知看得两眼发直，还有坐在对面的江远，看过来的视线像风，轻飘飘的，冒着凉气。
“才两杯就醉了？”汇丰另一个男负责人歪头过来瞧瞧她，“我都还没敬美女一杯呢。”
说着让服务员添酒。
只是服务员还没过来，餐桌对面发生了一点小情况，是汇丰那两位女员工，推推搡搡着来找江远敬酒，没成想服务员正往桌边来，不经意间把酒水给撞洒了。
“江总，抱歉抱歉！”
江远婉拒女生伸过来的手，自己拿着纸巾擦了擦外套上的酒液，深色西装看不怎么出来，但味道很冲。
姑娘连连道歉，汇丰的王总在旁边笑，让她给江远倒酒，自罚三杯赔罪。
江远按住杯口说不用，他抬头，目光往对面瞧：“叶知。”
叶知放下酒杯，赶紧凑过去。
江远神情平静，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送去干洗店。”
叶知忙不迭接过衣服，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江总，那这边？”
“你先去。”江远没跟她多说，转回身重新端酒，“小事，大家尽兴。”
气氛再度热了起来。
叶知抱着衣服出门，新鲜的空气吸入，混沌的大脑慢慢开始清醒。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西装，浓浓的酒意挥之不散，而比酒意更烫人的，是衣服上残留的些许余温。
叶知发了会儿懵，这才去等电梯下楼。
衣服送到干洗店，店员告知最近收的衣服多，要三天之后才能取。
叶知只好给江远发微信：【江总，取衣服要等三天，需要加急吗？】
等了大概一分钟，对面回：【不用。】
叶知：【好的。】
仔仔细细将衣服口袋都检查一遍，叶知才将衣服交给店员，扫完码付完款手机又震了下，江远发来新消息。
JY：【带两条烟。】
消息后附带了一笔六位数的转账。
叶知看着上面的金额愣好久，怪她见识少，两条烟需要这么多钱？
叶知：【江总，您转了十万。】
是不是输错数了……
JY：【多的你拿着。】
过会儿：【重新买双鞋。】
重新买双鞋……叶知往脚上的高跟鞋看一眼，原本就热的脸更像是要熟透。
可他是什么意思呢？即使关怀下属，一双鞋也不需要这么多钱啊……
叶知咬着唇想很久，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此刻的她没来由大胆了许多。
叶知：【什么意思？】
等待回复的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叶知握着手机发呆，引得干洗店的店员好奇打量。
“叮”的一声，手机接收新消息。
很短的一句话：【你应该知道。】
她应该知道……吗？
叶知眨了眨眼。
等慢慢走出店门，迎面的冷风拂过，吹醒她的思绪。
那一晚江远的提议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他没逼她，给她时间做选择，但同时，也在强势表达自己的态度——
他不是随口一提。
上天桥的时候叶知停了停，看向前方，天益的巨幅灯牌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她看着那上面熠熠生辉的标志，忽然冒出个想法——
她想留在天益，想升职加薪，同样都是赚钱，给老板扮演相亲对象怎么就不行呢？
反正，只是演戏而已。
这一刻，叶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勇气，她点进微信，翻出那笔等待收款的转账。
看两秒，她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