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把那两头牛囫囵个儿要回来，就算让叔我砸锅卖铁，把这把老骨头搭进去，也认了！”
“只是，那红旗生产队的李大炮点名就要钱粮，咱们队里实在是，唉！捉襟见肘啊！”
这话既是实情，也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马卓的底线。
若马卓能轻易要回牛，自然皆大欢喜。
若需花钱消灾，他也得掂量马卓肯出多少力，队里又能凑出多少。
最坏的情况，便是马卓也束手无策，那他就真得豁出老脸去公社哭穷告状，届时队长脸面荡然无存。
马卓稳坐小马扎，也在寻思。
红旗生产队的李大炮，他依稀有印象，确是个有名的刺儿头，不好对付。
硬碰硬显然不行，王拴住他们便是前车之鉴。
若和平解决，李大炮狮子大开口要的五十块钱和十斤棒子面，怕是一分不少，甚至可能坐地起价。
“钱大叔，乡亲们，这事儿，我试试看吧。”
钱保国一听，皱巴巴的脸总算舒展：“好小子！我就知道你马卓兄弟有本事、有担当！”
“这事儿你要是真能办妥，我老钱代表咱们毛树根生产队全体社员，给你记一大功！年底分粮，给你多分一成！”
马卓心里自有盘算。
他当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活雷锋。
这种事他本不想掺和。
费力不讨好，还易惹一身骚。
可转念一想，自家新屋才盖一半，后续钢筋、水泥、砖瓦都得从公社开证明、批条子，手续繁琐。
若无钱保国这队长出面周旋，怕是会卡壳。
再说，日后长久过日子，跟队长处好关系总没坏处。
这点人情卖出去，将来或有大用，不亏。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烟，递给钱保国一根，自己也点上：“钱大叔，话别说太满，高帽没用。”
“那李大炮什么货色，您比我清楚。”
“我也就是去碰碰运气，探探底，能不能顺利要回牛，现在不好说。
您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失望。”
钱保国接过烟，愁容早飞，喜滋滋地点上：“马卓兄弟谦虚了！你办事，我老钱放心！”
“打你小子脑子灵醒，办的哪件事不漂亮？这回啊，叔就指望你了！”
说着，他扭头冲墙角蹲着的王拴住吼了一嗓子。
“王拴住！你个不争气的！看看你那熊样！！”
王拴住被骂得头更低，脸涨红，不敢顶嘴。
钱保国又指着王拴住对马卓道：“马卓兄弟，这几个不中用的，交给你了。”
“你带着他们去，让他们打下手，长见识，学学你怎么办事！敢不听招呼，回来跟我说，我扒了他们的皮！”
“钱大叔，严重了。”
马卓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谈不上谁带谁。”
“大家一块儿去，人多也有个照应。”
钱保国听出马卓在给他台阶，心里对马卓更高看一眼。
这小子，脑子活，会办事，还懂做人。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
钱保国一挥手：“赶紧拾掇，早去早回！”
“牛早一天要回，队里就早一天安生！”
说着，背手迈着四方步，率先往院外走。
马卓看着钱保国急匆匆的背影，无奈摇头。
碾灭烟蒂，起身对王拴住等人道：“几位兄弟，别耽搁了，这就走一趟红旗村。”
王拴住几人一听再去红旗村，脸上有些不自在，毕竟刚吃大亏。
可队长发话，马卓又担事，他们也不好退缩。
“马卓兄弟，你说咋办，咱们就咋办！”
王拴住咬牙道。
一行七八人，徒手出了院子，朝红旗生产队方向走去。
两队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有座年久失修的石板桥。
过了桥，再走一里多地，便见红旗村口。
路上，王拴住凑近马卓低声道：“马卓兄弟，那李大炮不好相与。”
“他手下民兵也都是地痞无赖，下手黑。”
“待会儿到了那儿，要是他们再动手，咱们……”
马卓脚步未停，淡淡道：“咱们是去要牛，不是打架。”
“能动嘴解决，尽量别动手。”
“真到非动手不可，也得看清形势。”
他清楚，硬碰硬还是吃亏，李大炮那边人多占地利。
说话间，红旗村口已遥遥在望。
村子比毛树根村看着齐整些，房子也密。
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围着不少人，男女老少，像在看热闹。
马卓他们未走近，便闻哄笑声与牛哞叫。
走近一看，两头被扣耕牛拴在槐树下，旁边围着十几个红旗村男女，为首的正是李大炮。
李大炮三十出头，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剃着板寸，光着膀子，露出黑黝黝的腱子肉和一条从左肩延伸到胸口的狰狞刀疤。
他抱着膀子，斜眼看牛。
身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非善茬，流里流气，手里或拎扁担或木棍。
两头耕牛显然饿坏了，没精打采低头，时不时伸舌舔干裂鼻子，发出哀鸣。
红旗村人也不喂草料，就那么饿着。
看见马卓他们，李大炮身后一瘦高个儿嚷道：“这不是毛树根村的王大排长吗？咋的，挨揍没够，又来送人挨打了？”
李大炮那伙人立马爆发哄堂大笑。
王拴住气得脸绿，拳头捏得咯吱响，若非马卓拉住，早冲上去了。
马卓未理挑衅，径直走到李大炮跟前，不卑不亢道：“李队长，我们是来要牛的。”
李大炮上下打量马卓，见他年轻，虽高大但脸带稚气，便没放眼里。
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要牛？可以啊。”
“我说了，五十块钱，十斤棒子面，少一分钱，少一粒面，牛毛都别想带走一根！”
“李队长，明人不说暗话。”
“那两头牛就算真进了你们地，能啃多少青苗？你这狮子大开口，未免太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
李大炮嗤笑：“小子，毛长齐了没？跑我们红旗村地界跟我讲道理？我告诉你，在这儿，老子的话就是道理！”
身后几个小子也起哄：“就是！炮哥说啥就是啥！”
“咱们红旗村规矩，坏了庄稼就得赔！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