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熟悉的轻笑,暗处缓步走出一人,一袭白衣胜雪,长发垂散,额系白绫,飘垂曳地,竟是穿了一穿孝衣的舜华长公主玥凝。玥凝一脸笑意,款款而出,虽是一身孝衣,却无一丝悲切之色。
“梁碧瑶,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玥凝甚少唤她的名字,在家时唤作姐姐,入宫后唤“美人”、“婕妤”,从未承认她姓姜,如今当面唤起了她的原姓,愤恨之心清晰可辩。
“什么日子?”碧瑶呐呐而语,浑然不觉。
“今日是家父家母的忌日!”玥凝边走边说,风清云淡,步入牢内,“自己作下的孽,终得自己还!这个时候你还不速速就死,就不怕我失了耐心,连累你尚在襁袍的女儿么?”说着一摆手,初兰从后面抱了一个锦缎襁褓过来,递到玥凝手中。
“馨儿!我的孩子!”碧瑶一看玥凝怀中的孩子,猛地扑上前来,如一头护犊的母兽一般,神情极是凄冽。玥凝身形微动,闪到一旁,碧瑶连一片衣襟都未拂到,就因身体虚弱跌倒在地,却还是不甘,跪爬几步,抓住玥凝的裙裾哀求道:“求你让我看看我的孩子,求你了……”
纵使狠毒如斯,仍有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纵使大限将至,也割不断骨肉亲情。玥凝心里一软,脸上神色仍是一片淡然,岿然不动,冷冷开口说道:“去年今日,你全不念姜家养育之恩,害我双亲,你可有痛得这般撕心裂肺?谁无父母子女?这生离死别、骨肉永决的滋味,如今换你尝来,可还好?”
“是我不该鬼迷心窍,轻信了茹妃的唆使,才犯下大错。”
事到如今,她倒统统推到茹妃头上,死到临头,仍脱不了狡诈本性,比之茹妃坦诚的敌视,更使人生厌。
“茹妃的唆使?哈哈……”玥凝怒极反笑,清冷带了些许尖利,更现岔然。惊得怀中小儿大哭起来。哭声有如尖刀狠狠插在碧瑶心头,上前抱住玥凝的腿苦苦哀求道:“玥凝,我错了,主意是我出的,药是茹妃弄的,求求你让我看看孩子吧……我作恶太多,死不足惜,可是,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求你了!……”
玥凝眼底渗出一丝湿意,抬手将孩子交给碧瑶。
碧瑶接过孩子,万般怜爱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只见她睁着惺忪睡眼瞧着自己,打了一个哈欠,娇憨可爱,全不知娘亲就要弃自己而去。碧瑶解开衣衫,露出胀鼓的乳房,为孩子喂起奶来,但几日折腾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奶水?孩子使劲咂了几口,小嘴瘪了瘪,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初兰,把孩子抱下去,奶娘就在外面候着呢。”
“是!”初兰应了一声,从碧瑶手中抱过孩子,退了出去。不多时,就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了。
“谢谢你照顾馨儿!”碧瑶由衷说道。
“稚子无辜!”玥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不是她,你也多活不了这些时日。”
“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
“我求你代我照顾馨儿,不要交给贞妃,她已有大公主,怎会真心待我的女儿?再说,沁儿她年纪虽小,却极为骄蛮,我怕馨儿将来会受委屈。”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善待你的女儿?”
“这皇宫就是个大染缸,各色人等只要进来,鲜有保持原色的。你却是个例外,你我虽积怨已久,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因你我的恩怨而迁怒于她,再说,现下宫里最有能力保护她的,也只有你。”碧瑶直直在看着玥凝,一脸笃定。
“好,我答应你!”
“我已无甚牵挂,动手吧。”说罢,闭上双眼引颈待戟。
玥凝微微回首示意,上来两个粗壮内侍,一边一个在碧瑶身边立了,玥凝伸手解下额上白绫,抛在地上。“劳烦两位公公送她一程吧!”
两名内侍将白绫缠在碧瑶颈上,各执一端,拭了拭,还算称手。
梁碧瑶一脸平静,似是再无眷恋。
一声喝令,二人同时发力,一缢,两缢,三缢,挣扎愈来愈弱,气息良久方绝。不见一丝血的死亡,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只有昏暗灯光下那如白绫般惨白的脸,依稀还是生时模样。
子夜已过,夜色下的深宫一片幽暗,远远望见屹立的宫门,如森森巨口一般。
轻车简骑自后宫驰向宫门,侍卫稍做盘查,即刻恭身退到一边,将马车放出宫门。已早早过了戌时落锁的时辰,非有军国大事,不得逾时出宫,违者要依宫规受鞭笞之刑。自大乾立国以来,鲜有子夜过后出入宫门的,除了舜华长公主。
姜氏夫妇墓前,玥凝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声音悲恸,震得林中夜栖的鸟儿簌簌飞起,发出凄声悲鸣。
自幼调皮,每每做错事,总有母亲殷殷提示,抑或宠溺嗔怪,虽与父亲相处时日不多,在家之时却无不处处有父亲温厚的呵护。如今,以为自己足够坚韧,将诸多仇人一一处死,再来父母坟前告慰,却徒有一腔悲戚,无人抚慰。
无论杀死多少仇人,自己与母亲、父亲,终是天人永隔了。
三日后,舜华长公主以照顾亡姐之女的名义,将小公主馨儿养在了月桂宫中,贞妃虽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虽说云英未嫁的公主抚养孩子,大乾从未有过先例,但皇上已然默许了,谁还胆敢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