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一朵小花的低泣,我听到了一只小鸟的悲鸣,我看到一棵小树脸上的泪滴,我看到一片白云身上的颤抖……生命中总会有很多创痛,我们漫长或者短暂的一生,总会经历许许多多不堪忍受的事,对此,我们唯有含泪忍受……——蓝梦瑶的日记。
书佩几天没有来上学了,成老师有时候瞄一下他的课桌,无奈地摇摇头,并不说什么,我想书佩家里发生的事情,大概成老师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和雪儿也很沉默,我们帮不了什么忙,只好在每天放学的时候去医院里看看林妈妈,顺便告诉书佩一些课业上的事。现在是高二的夏天,再有一年,我们就要参加那个无比残酷的高考了,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需要努力奋斗。
今天天气特别热,空气好像凝结了,连气味都热得懒得流动。我们坐在教室里,大家都热得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充了水,动一下都疼得慌。
窗外,高大的杨柳一动不动,偶尔有一两个黑色的硬壳虫子突然从某片叶子下飞出来,引起一阵躁动,然后一瞬间即又恢复了平静。太阳挂在天上,像一口倒过来的大油锅,源源不断地向外向下喷洒着滚烫的热油。吊在教室顶上的风扇嗡嗡地转,却扇不出一点风,那声音却让人越发烦躁。
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都进入了高考备战状态,只在宿舍眯了一小会儿就来到了教室。我和雪儿趴在课桌上,脊梁好像没有了直起来的力气,眼睛也转不动了。
书佩就在这时候进了教室,他头发凌乱,步履蹒跚,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神色潦倒地走进来。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睛红得像要喷火,那是一种悲伤到极限之后的愤怒。
我被他的眼睛吓傻了。
“跟我走!”
书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从椅子上把我拉起来,向教室外奔去。
我最后意识到的,是教室里突然的寂静无声,还有雪儿慌忙站起来朝我伸出来的手。
我们一直在奔跑。书佩拉着我,像是要一直这样跑下去。我气喘吁吁,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汗从额头上、脑袋后面使劲往出钻,我觉得下一秒钟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书佩在发泄,他把眼泪和伤痛都化作了这烈日下的狂奔。我说不出话,只好由他拉着,向着太阳,一直跑下去。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书佩终于停下来了,我的腿一打弯,就要跪下去了。书佩转过身,面朝着我,突然一把把我抱住了。我任由他抱着,我感觉到他在哭。
“梦瑶,你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抱会儿。”书佩把脸埋在我肩膀上,他把我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好像要把所有的不幸都转移出去。他的眼泪和汗水流下来,混为一体。太阳,好像更毒了。我面朝着太阳,眼睛一点都睁不开,我神智很乱,只知道书佩一定发生了特别大的事情,现在,他需要我。
他的肩膀抖得厉害,我感到一种不知所措的慌张,会发生什么呢?难道林妈妈的病加重了?我的书佩那样伤心,我觉得上帝真的好不公平。他还那样小,将来需要念大学,他还需要面对那么多事,上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他承受这么多呢?那一刻,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对于命运的恐惧,那是一个具有很强大的黑暗力量的神或者魔,掌控世间所有的人和生灵的走向。
平静的生活总是潜伏着暗涌的波涛,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平静。很多时候,我们仿佛生存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然而只有天知道,接下来的路上会有些什么。前面有很多未知的黑暗,我们都无法预知命运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给我们当头一个棒喝。
他终于缓和下来了:“梦瑶,妈妈的病更重了,医生在为她进行化疗,她的头发掉光了,身体越来越瘦弱。今天妈妈疼得昏过去了,她一直在忍,一直都不喊疼……但是今天,她居然疼晕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点都救不了妈妈。梦瑶,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梦瑶我该怎么办?”
书佩的声音压抑而哽咽,他抱着我,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冒出来。他一定是觉得不公平,上天凭什么降给他这么大的事?书佩太需要痛快地哭一场了,他也许压抑太久了,这些东西本就不该让一个快要高考的人来承担。况且,那是他的妈妈,从小养育他的妈妈,那么美丽那么善解人意的妈妈。
路上陆陆续续地有行人通过,大部分是匆匆去上学的学生,他们行色匆匆,甚至都顾不上朝我们这里看上一眼。我有点发晕了,太阳晒着我的眼皮,好像要把我的眼泪都吸干。我拼命地挤眼睛,已经没有泪流出来了。然后我眼前一黑,腿就打折了。我听见书佩终于停止了嚎啕大哭,他用力抱着我的肩,大呼:“梦瑶,你怎么了?梦瑶?来人啊!来人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了,书佩守在我身边,居然还看到了雪儿。雪儿馒头大汗,脸色发红,她看见我睁开了眼睛,紧张的神色终于缓和过来了:“死梦瑶,你要吓死我们吗?”
雪儿嗔怪地看着我,从床头拿起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液体,居然作势要喂我。
“雪儿,我的病有这么重吗?需要你喂我?”
“对哈,险些被你这柔弱的外表骗了。你已经没事了,要我喂你?把你美得!”雪儿好像反应过来似的,把勺子放在碗里,又把碗递给我。
书佩在一边,满脸的歉意:“梦瑶,我喂你好不好?”他从我手里拿过碗,拿勺子舀一勺子,神情专注,那么认真地把那勺汤移到我嘴边。
“梦瑶,这是我爸爸给我妈妈弄的,我给你也拿过一些来,是西瓜汤,解暑的。我和雪儿,也都喝过一些了。这些是专门为你留的。来,张嘴。”
我慢慢张开嘴,喝一口,老天!居然那么好喝!那西瓜汤凉凉的,在嘴里停留一会儿,顺喉而下,直入肺腑。
“怎么样?好喝吗?”
“嗯!特别好喝,我还要喝!”
“还有还有!来,张嘴!”
书佩一勺接着一勺地把西瓜汤送到我嘴边,他柔柔地看着我,虽然有些动作显得好笨,但是我还是感觉好幸福。
我只是热晕了,以前我就有热晕的历史,几年前的夏天因为在太阳下呆了太久还差点栽到水池里去。昨天,大概也是晒太久了吧!听雪儿说,当时书佩急疯了,他们在教室里就听见了书佩的喊声,大家冲下来,一起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没有什么大事,输了一瓶葡萄糖,恢复了精神,就好了。因为已经在医院来了,我们就索性结伴去看了林妈妈。
书佩很小心地领我们进去了,林妈妈在病床上躺着,头发所剩无几,脸也瘦的好像只剩骨头。她的意识并不清醒,林爸爸在旁边照看着,大概也是整宿整宿地没睡了,显得很委顿,身上的一副也许是没有顾得上换洗的原因,看起来脏兮兮的。
我明白书佩为什么那么压抑那么想要大哭一场了。林妈妈的病目前看起来毫无希望,甚至在不断加重。但是书佩作为林妈妈的儿子,又不能在他的父母面前哭,他要坚强,因为那也许就是林妈妈病中求生的唯一动力。
还好他还有个我,他还有梦瑶,所以他还能支撑下去。因为我,不允许他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