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雪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试验室的恐怖电影，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周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里走。
“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他们也不咬人。”
他调侃着，试图放松她紧张的心情。
这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厅，中央的桌子上一溜排开的电脑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数据正飞速跳动着。
“这里是清华大学全球变化与地球系统科学研究院，主要进行的是卫星的设计、发射、测控和数据应用。”
直到现在，周一才告诉米雪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米雪一边困惑地望着一排排电脑上看不懂的数据，一边跟着周一往前走。
周一走到一个背对着他们坐在电脑前工作的谢顶老专家身后立正，俯身说道：
“爸爸，这是米雪，我带她来看你说的那颗卫星。”
老专家回眸一笑，随即站起身来。这时，米雪才认出来，眼前这个身穿白大褂、慈眉善目的周主任，正是周一的父亲。
“伯父，我是米雪，我……我不知道今天要来这里，周一他……他没跟我说……打搅您工作了，实在是抱歉。”米雪一脸尴尬地解释道，对着周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上次见他爸爸也就是个普通朋友的身份，这次可性质不同了。这算见家长吗？周一怎么什么都不说就把人领老爸单位了？
米雪挣脱了周一牵着自己的手，十指绞在一起，垂首而立，迟迟不敢抬头。
“小米，你不用这么拘谨，我们这里经常也会有社会上的人、学校的学生来参观，没什么的。周一，你去给小米搬个椅子让她坐下来看。”周主任和蔼地笑道。
周一搬来了两把椅子，和米雪一起坐到了父亲身后。
米雪凑近周一，在他耳边轻语：“我们是要看什么？”
周一学着她的样子，也竖起手掌遮掩着对她说悄悄话：“看星星。”
“看星星？在这里？”
和男朋友的爸爸&他爸爸的一群捂着嘴姨母笑姨父笑的同事一起，看……星星？
这也未免过于‘浪漫’了吧……
“对。在这里。”周一笑道。
周主任听见了背后儿子和女孩的对话，嘴角上扬了一下，然后咳了一声转身提示他们看屏幕：“我们研究所在对一颗极地观测遥感小卫星‘极狐一号’进行跟踪，每天晚上21时40分到21时45分，这颗卫星会过顶，飞到我们办公室上空，我们要在这5分钟内把信号发送给它。”
“21时40分……”米雪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道：“现在已经是21时30分了。”
“对，所以10分钟后，我们就可以和这颗卫星对话了。”周一笑道，握住了她的手。
周主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去看电脑。他指着显示器给他们介绍：“X和Y，代表着经度和纬度，能看到卫星的位移。这栋大楼顶部的雷达，正在来回转动，搜索、定位卫星‘极狐一号’。”
米雪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一闪而过的数据，偶尔低头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当手机上的数字跳到了21：40时，她凝神屏息，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
多组数据以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疯狂刷新着，21时45分，卫星飞出地面站通讯范围，数据传输完毕，屏幕上闪现出一段波状条纹。
给周一开门的中年研究员连线异地测控中心进行确认后，将结果汇报给了周主任。周主任颔首对办公室的同事笑道：“卫星运行一切正常，数据传输渠道畅通，晚些时候将传回影像数据。”
“所以，卫星在哪里，长什么样子？”米雪拉拉周一的手问他。
周一说：“卫星已经走啦，虽然我们没有看到它，但是我们刚才和它进行了对话。数据的沟通比看到它的样子更重要不是吗？”
好像……很有道理……碍于周一爸爸的面子，米雪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周一早点走，别耽误这一屋子科学家工作。
结果，他们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一群科学家列队欢送到门口。
“周一，女朋友很漂亮啊，周主任这下可高兴了。”一个看周一从小看到大的阿姨笑道，引得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米雪身上。
周一对着一群叔叔阿姨认真地摇摇头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感觉到身旁的米雪瞪了自己一眼，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还不是她男朋友，还没转正。”
阿姨愣了一瞬，很快又展颜道：“快啦快啦，加油，赶上卫星的速度！”说完她又转头拍着胸脯对米雪循循善诱：“姑娘，我们是看着周一长大的，这孩子只知道学习，是有点呆头呆脑，但是人绝对可靠，相信阿姨。”
“是的，姑娘，不要错过小周。”
周主任的同事们七嘴八舌地为领导的儿子当起了说客。
“嗯……谢谢叔叔阿姨。”米雪被长辈科学家们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只得频频点头陪着笑脸。
两人回到车上，刚开出地下车库，周一就接到了电话要改代码。他把车子停在了研究所院外的道路边上，跟米雪商量道：“这个任务有点急，我得立刻做。你可不可以等一下我？”
“等多久？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你慢慢写。”
米雪压着心底的火，胸口起伏着。
刚才他不打招呼就把自己带去见家长，还怂恿祖国的栋梁群起而攻之，就差现场搬来民政局按着脑袋领证了。
面对一群和蔼可亲的为国家做出了卓越贡献的老科学家，她又能说什么呢？
然后人家现在有紧急工作要做，自己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比憋屈更憋屈的是什么知道吗？就是你明明被他气到不行想大吵一架的时候，他还要写一个紧急的代码，没时间陪你吵架。
你要是闹，就变成了‘作’。
20岁的米雪，没少跟张宏伟耍脾气，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要他哄很久才罢休。
30岁的米雪，虽然也有脾气，但是她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发脾气的充分理由了。
他说了，自己不是他女朋友。那你还闹个什么劲呢？
换句话说，你算他什么人就闹？
米雪内心翻江倒海，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偏偏周一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拉着她的手摇晃着求她不要走，等他写完代码送她回家。
她想一走了之，可是她又担心自己真走了他没有心思写代码影响工作。她勉强跟着他坐进了车里，心情却是一言难尽。
周一把副驾驶的座椅调节成仰卧，又打开了天窗，美其名曰让她看星星。
“我很快就完事。相信我的速度。”
他笑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了工作。
米雪仰望着星空，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说出口，她的情绪都已经写在脸上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我行我素。
米雪突然觉得此刻车里固然是有两个人，可是自己却有说不出的孤独感。
所谓孤独，就是你面对的那个人，他的情绪和自己的情绪，不在同一个频率。
离婚后，她读过不少关于亲密关系的书籍，想为自己失败的婚姻找到原因。这些书里都不约而同地提到：除了自己，你无法改变任何人。
以前，米雪认为，爱，意味着自己的所有情绪需求应该随时随地得到满足——
被关注、被呵护、被理解。
立刻，马上。
经过了失败的初恋和婚姻，她用十年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不是刹那的心有灵犀，它需要时间，更需要心力。
在开始第二段感情后，她希望自己可以吸取以前的教训，不要再重蹈覆辙。
既然他‘没有经验’，那么，就由我这个过来人来带带他吧……
米雪自嘲似的笑了笑，没想到自己果然成了他的一对一VIP课老师。
爱情导师。
她换了个姿势侧卧着，静静地看着聚精会神写代码的他。
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了句‘马上好’。
她回了一个微笑，没说话。
不一会儿，他完成了工作，合上了电脑，把座椅调到了和她同样的角度，然后握着她的手仰望星空。
“为什么带我来见你爸爸？”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带了责备的语气。
“我不是想让你见我爸，再说你们也见过了。我是想让你近距离地看星星。”
“看星星？你是说……极狐一号？”她不解。
“嗯，对的。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我不可能给你摘星星，也没能力给你买个小行星命名权，但是我可以在卫星过顶，也就是在它离我们最近的时刻，让你感受一下，在这五分钟里，有一颗星为你存在。”他说，“这颗卫星会收集极地研究的影像数据，科研成果会造福我们每一个人。但是，过顶那五分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它进行交流的。”
他解释了半天，她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所以，周主任不是重点，重点是去看一颗，为她存在的星星，跟它说句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