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华强北做不到
“剑齿虎”是一个赫赫有名但却又“无人知晓”的黑客。据说早在十年前，缤果手机刚开始引进大陆的时候，剑齿虎是华强北第一个破解了美国硅谷精英工程师们的代码，把美规版本的缤果手机强制刷机成大陆通用版本的人。也正因为此人的黑客水平太高，也被海关和公安列为重点监查对象。因此，剑齿虎隐姓埋名，从不敢暴露身份。和剑齿虎合作过的人，都是线上联系。但也有好事者，组织了一个黑客团队，顺着剑齿虎层层VPN加码的线索，摸到过一次剑齿虎的IP地址。那个IP地址居然就在华强北。
“精确地来说，那个IP地址，就在赛格大厦。”B仔穿过华强北逼仄的小巷，带着韩江和潘浩宇，站在了赛格大厦的大门口。
“当初那个查人IP的，不会就是你吧？”潘浩宇脱口而出。但B仔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赛格大厦和飞扬大厦有很大不同。飞扬的档口是针对背包客和手机分销商的，档口几乎不装修，白天的时候为了省电，甚至经常连灯都不开。黑乎乎地像一窝老鼠的据点。但赛格大厦显然就明亮多了，不仅有干净的滚梯，每个档口还把货整整齐齐地码号，家家都有招牌，姿色好一点的老板娘或是聘来的小女工，各个都站在环形灯前直播卖货。很显然，赛格大厦是针对散客的电子商城。这里卖的大多是数据线、充电宝、假戴森吹风机、仿制缤果手表等非手机电脑这种“大件”的数码周边产品。
B仔带着他们穿过琳琅满目的档口，来到大厦顶楼深处。赛格的经营是前店后厂的模式，楼下客流人头攒动，楼上又变成了飞扬大厦那种“手工作坊”，仓库、简易包装间、零件维修柜台……在乱糟糟的环境里，有一家非常狭窄的卖手机壳的小店。店门口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大姐，正捧着手机咯咯乐。她看起来再平凡不过，除了身上穿了件鳄鱼标牌的冲锋衣。
“颖姐。跟外孙视频呢？”
颖姐表情一变，但随即又笑着和手机屏幕里的母子俩摆了摆手。她挂了电话，冷着脸问B仔：“你又来做什么？”
“我要找剑齿虎，帮点忙呀。”
韩江很诧异。眼前这个平凡的中年女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剑齿虎吗？这怎么可能？这个嬢嬢看起来好像书都没读过一样，怎么会编程的？
“叫颖姐。”B仔按着韩江和潘浩宇的脑袋，给颖姐鞠了一躬。
“颖姐！”
颖姐，1970年出生，福建福清人。九十年代，颖姐跟随福建赴美偷渡大潮，去了美国。人刚落地，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颖姐认为，这个能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必然是出发前拜妈祖得来的。同年秋天，她在纽约皇后区生下一个女儿。为了养活孩子，一句英文都不会讲的颖姐，开始在华人聚集的法拉盛地区找活路。九十年代末，电子通讯产业在大陆兴盛，人人都渴望一部内置贪吃蛇小游戏的手机。颖姐和她留在大陆的老公，靠走私贩卖诺基亚变色龙6110发了家。赚到钱后，颖姐不像华埠其他那些暴发户老板，吃饱了就躺在皇后大桥下钓鱼。她开始在美国的社区大学蹭课，学习计算机。她的业务也从走私诺基亚，逐渐拓展到倒卖电脑零件和破解软件上。九十年代末，从罗斯福大道，到凯辛娜大道，华埠的每家电子产品商铺，无人不识颖姐。但就在颖姐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女儿在法拉盛追逐他们的“美国梦”时，美国“偷渡女皇”郑翠萍落网，随后几年，曼哈顿中国城和法拉盛开始人心惶惶，查签证的联邦探员神出鬼没。2001年，三百多名福建偷渡客被遣返回国，这其中就有颖姐。
颖姐被迫与在美国出生、有美国身份的女儿分离。回国后，她因走私罪，和丈夫分别被判刑15年和7年3个月。2004年，丈夫因胰腺癌死于狱中。至死，他都没有亲眼见过自己在美国出生的女儿。服刑的这些年，颖姐一天也没有闲下来，刻苦学习编程知识，甚至为监狱的餐饮系统写了一个管理程序。她也因此，在2013年被提前释放。
同年，女儿从美国飞回福建看望出狱的母亲。母女团聚后，颖姐才得知，女儿在美国这些年四处寄人篱下，连学业也没能顺利完成，并且还未婚先孕，男朋友不知所踪。为了能让女儿和未来的外孙过上更好的生活、弥补这些年她的缺席和亏钱，颖姐再度创业。她听闻一个叫中本聪的日本人，发明了一种叫“比特币”的数字货币。颖姐对此非常感兴趣，她以打工签证的身份前往日本，一边在一家中华海产餐厅刷盘子，一边接触日本当地的数字货币社群。一年之后，比特币成交价首次冲破1000美元。颖姐带着她在日本打工攒下的钱，杀回国内。这一次，她选择来到深圳华强北，在赛格大厦租了一家不起眼的档口，专门经营“矿机”销售业务。
“啥叫矿机？”潘浩宇打断了B仔的叙述。
“挖比特币的。”韩江替B仔回复了潘浩宇，“赛格广场的四到六楼，曾经是全国最大的数字货币矿机销售地。”
“是全球最大！”B仔纠正道。
潘浩宇瞠目结舌。曾经的华强北，是个野蛮生长的电子森林。那时的赛格大厦，家家户户都叫“XX矿业”，下至店家十几岁的孩子，上至帮子女看店的老人，人人都在谈论比特币、区块链、哈希值、矿机、算力……像颖姐这种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让数万个一米柜台，成就了创业神话。
“嗨呀！旧账就不要翻了啦！”颖姐拍了一下B仔的肩膀，“呐，当年国家不让搞比特币，还是你提前给我通风报信，才能让我早早甩卖了矿机，收手退休。不然现在亏得底裤都没了！你这个人情虽大，但姐这几年也没少帮你忙。你就说去年，缤果美规改国行，全华强北第一个刷机软件，是不是姐给你写的？”
“颖姐块形母母，这点小事就不要计较啦。”B仔拿过潘浩宇的手机，指着屏幕上的赵保青说，“你看，这女孩，和你家女儿一边大。如今命都没了。”
颖姐到底是个女人，心软。她站起身，带着几人钻出了小柜台，又上了一层楼。赛格大厦的顶层已经完全没有开店档口了，只剩下一扇扇紧闭的卷帘门，和正在码货发快递的年轻人。颖姐来到走廊最深处，拉开一扇卷帘门，门内是一个被电子设备和货架塞满的狭小空间。颖姐拉开电脑桌前的转椅，开机、连上手机、打开终端，开始在黑底白字的密密麻麻的代码丛林中敲敲打打。
“这是什么？”潘浩宇低声问。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读书少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当他发现自己连一个中年大妈的电脑屏幕都看不懂时，他突然意识到，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学习过。
因为做了几年背包客的缘故，韩江对代码和破解软件，略知一二。可颖姐的速度和思维太快了，他也跟不上。
“她大概是想突破云端防火墙，获得更多其他设备同步权限。”
“能说人话吗？”
“现在我们不是只能收到那边拍的照片吗？颖姐能够让我们通过缤果的Cloud，收取到对面接收的短信。”
“这都行？”潘浩宇惊呆了，“你们这不是把美国那群工程师按在地上摩擦吗？”
“当然。”B仔得意地插了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华强北做不到。”
B仔话音刚落，潘浩宇的缤果14Pro“叮叮当当”地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一百多条短信铺天盖地地接收进手机里。韩江点开最新的一条，那是一个长途大巴公司发来的提示短信：持有这部手机的人，用赵保青的身份，买了一张汽车票，今天早上9点，出发去了潮州。
“呐，你们现在知道他人在哪了。”颖姐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