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买爆改机的屌丝也好意思过来售后？
潘浩宇现在非常愤怒。他今天连工都没出，恶狠狠地蹬着小黄车一路从龙华区的富康工厂，骑到了福田区。
华强北，飞扬大厦外。潘浩宇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洞洞鞋的那个年轻男人。他甩着手里的缤果手机礼品袋，箭步冲了过去。
被潘浩宇拽住衣领的时候，韩江正在他父亲说话。韩江的父亲韩家荣，穿着一件美团外卖员的黄色小马甲，靠在电动车上，正没皮没脸地管儿子要钱。
“你也知道，阿爸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订单总是超时，一超时就要扣款……”
韩江不言语。
韩家荣这个人，看起来比一般南方男人高大些，可也空高大了一副骨架子。他好吃好喝，可吃喝的酒肉却没让他长起一副能撑得住家庭的身体。胡子拉碴的外表，有年轻时的俊俏，可精气神却早就被生活磨没了。他看起来，就只有“父亲”这两个字的概念而已。
“华强北这片的大楼你也熟悉，楼龄比你阿爸都大，也没个电梯。爬楼上去，累都要累死，还要我准时送达？迈照些，接济接济你阿爸。”
韩家荣一边说，一边拨弄着电动车后座上绑着的一个小熊布偶。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布偶已经很破旧了。韩江拍了拍父亲点烟时落在小熊布偶上的烟灰，显得非常不满。
“小娇多珍爱这个玩偶，送你了你也不好好照顾。”
“脑莫。一个破玩偶还要你作小辈的指指点点。”
父子俩用潮汕话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着，韩江明显不耐烦了。他老爹这份外卖员的工作，哪有道理越做越亏的？
就在韩江烦得不行，打算给韩家荣转个一百块钱打发他走时，潘浩宇冲了过来。
昨天潘浩宇草草确认收货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韩江担心过对方会不会来找他麻烦。因为平台审核的原因，他在发布商品时并没有在详情页写清这是XR爆改的“山寨14Pro”，而且，昨天潘浩宇催得紧，加之当着B哥的面，他不好直接开机验货。他也担心这台XR会不会有其他的“暗病”。
“你两千块怎么可能买到全新正品的14Pro？”韩江狡辩，“闲鱼上两千多块的14Pro都是XR改的，这是公认的，你都确认收货了，我怎么可能给你回水啊？！”
飞扬大厦门口的背包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聚了过来，三言两语附和着韩江。
“就是喽，在女友面前充大，也要动动脑子。”
“买爆改机的屌丝也好意思过来售后？”
“扑你阿母啊！”
潘浩宇是四川人，听不懂他们嘀哩咕噜的潮汕话。但那嘲讽的语气和轻蔑的眼神，让潘浩宇的怒火盖不住盖子了。他像根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拳头挥向了韩江。
韩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客户想退货的了。但他的大部分客户都在外地，最多就是在平台上骂他几句。这种当面要动手的，韩江不想招惹。他眼疾手快，拉过潘家荣的电动车把，跳上去就跑。
潘浩宇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韩江。他也跨上小黄车，跟着追了上去。
可是单车怎么可能追得上摩托？华强南街都没出，潘浩宇就把人追丢了。他不甘心地推着小黄车，在附近转悠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肠子饿得打结。潘浩宇把小黄车往路边一丢，懒得锁，也懒得结钱，点了兜小摊上的猪油烧麦，啃着往地铁站走。
深圳的地铁有一半露在地面上，晃荡晃荡地，速度提不起来。潘浩宇在四号线清湖站下了车，步行几公里往富康工厂的园区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厂务已经双手抱胸，气恼地等在了宿舍门口。
他今天为了追回买手机的钱，旷工了。一有人旷工，厂务就会过来训话。
富康工厂是整个深圳最大的劳动密集型园区，坐落在园区内的60个生产车间，提供了二十万工人的就业岗位。潘浩宇所在的C12厂区，就是60个生产车间之一。富康是一家电子厂，主要接欧美日韩的电子产品订单，这其中就包含大名鼎鼎的缤果手机。C12是包装车间，潘浩宇的工作就是给缤果电脑的外置蓝牙键盘打包装的。这条键盘流水线一共有24个岗位，对应24道工序。潘浩宇是坐班，在流水线的开头，他的工作是拿着把静电刷，刷掉键盘上的浮尘。
“你这个岗，又轻松又能坐下，整条流水线都在盯着。我当初把你调过来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不会无故旷工！旷工连个电话也不打过来，我怎么安排今天的工作？”
潘浩宇低声下气地道歉。看起来，这是流水线上最轻松的活了。既不用搬重物，也不用长时间站着，唯一的工作就是等着键盘顺着传送带流过来，然后用刷子扫扫灰。但做得时间长了，精神总觉得很萎靡。
冯雪和他提过一次，他转岗后，感觉人都变呆了。
“这活儿也没那么好干。”潘浩宇嘀咕。
“小四川，你讲乜？”厂务抬高了声音。
“老子说，这活儿也不是人干滴！”潘浩宇梗起脖子，“你别以为老子不敢再去跳次楼！”
给键盘扫灰这个岗位，是距离其他人最远的，流水线上其他人还能凑到一起三三两两说几句话，可扫灰的人必须坐在传送带的最前端。他是第一道工序。久而久之，孤独感、枯燥感，逐渐席卷，像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压在潘浩宇的胸口上。
穿着闷热的连体无尘服，机械地挥动手臂刷去键盘上的灰尘，有的时候，他一整天都不会跟人说上一句话。
“做乜你咁冇脑㗎？大呼小叫？不想干就辞工！富康不养蛀虫。”
“你说啥子？！你说老子是虫？！”潘浩宇梗起了脖子，脸因愤怒而充血。
见潘浩宇这个态度，厂务的气焰突然熄灭了。这个潘浩宇，之前跑到C12的厂房楼顶扬言要跳楼，好在消防把他劝下来了。只是跳楼事件后，C12的原厂务也因管理不善被开除了。现在的厂务算是新走马上任没多久的。他怕自己再骂下去，搞不好这个黄毛小四川又想不开，到时候丢工作的可是自己。
厂务嘀咕了几句，掉头走了。潘浩宇又站在原地，气得浑身抖了许久，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一推门，他发现宿舍空调坏掉了，一屋六个男人，冲天的汗骚味。潘浩宇没有办法，提上架子床下的塑料桶，桶里堆满了他的脏衣服。他打算去浴室冲澡，边充边把衣服洗了。脱裤子的时候，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台老破的学生机，屏幕碎得更严重了。滑动解锁的时候，甚至割伤了他的手指。
“锤子！”潘浩宇舔着大拇指上的血珠，气恼地攥着他用了好多年的手机。没得办法，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台没能被退款的山寨14Pro。
开机，屏幕亮，结婚照的屏保出现，潘浩宇划了一下屏幕底端，发现这台手机居然没有设置密码，就这么轻易地解锁了。潘浩宇不再犹豫，把自己的SIM卡从学生机上拔了下来，插进了14Pro里。
这台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机，终于接收到了信号。也就在联网的一瞬间，缤果屏幕上“叮”地弹出了一条Cloud云盘的提示消息。还不等潘浩宇看清楚上面那串提示文字，几千张原本存储在云盘上的照片和视频，铺天盖地地传进了手机里。
“锤子！”潘浩宇试图点击屏幕阻止下载，但他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怎么退出云盘账号的方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照片下载到了手机里，然后，一个新的提示框“叮”地弹了出来——
“您的内存已不足。”
或许是因为XR的款式太老了，抑或是因为B哥爆改手机时操作不当，这台远峰蓝的14Pro运转了片刻后，因发烫的机身，直接宕机了。
潘浩宇坐在浴室里，瞪着屏幕，再次骂道：“个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