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岗厦城中村,你可晓得?
“你也太冲动了!”
坐在回潮州古城的公交车上,潘浩宇对韩江大骂。
“我以为你才是咱俩之中,脑子好使的那个!”
韩江低头挨骂,一言不发。
“我正跟他套话呢。你就不能让老子多问几个问题?”
韩江攥紧了拳头,指节因击打的缘故,擦破了皮,一直往外渗着血。潘浩宇想再骂他两句,但又不忍心了。
“你是不是对那个赵保青有意思?”潘浩宇问。
韩江用沉默回答了他。
“他妈的,老子就知道噻,没意思你会为了她奔前跑后、上蹿下跳的?”潘浩宇捏了捏眉心,“现在线索被你一拳打没了。接下来啷个办?回深圳?”
韩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妹妹出事后,他很少这么冲动。或许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压得他喘不上气。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既没有守护好妹妹,也没有阻止赵保青受到伤害,他因此而感到自责。他开始后悔刚刚一时的冲动了。
两人回到了潮州古城,但却不敢回韩江家。夜晚就要降临,他们蹲在人来人往的文化街边,看着游人欢声笑语,而他们却一筹莫展。
直到,B仔的电话如同神明降临一般打了过来。
“喂,你二个还在潮州?有头绪没?没有赶紧回来。我找到当初偷赵保青手机的人了。”
等韩江和潘浩宇赶回华强北时,已经进入后半夜了。飞扬大厦依旧热闹非凡,门口的顺丰快递马不停蹄地打包着今天卖出去的电子产品。韩江和潘浩宇坐着电梯上了7楼,B仔原本大敞着的办公室门,如今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保镖似的小弟。小弟见韩江来了,敲了两下门,门从里面打开了。韩江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女孩被三四个男人按在椅子上。女孩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画着浓妆,穿黑吊带和牛仔短裤,一双瘦骨嶙峋的腿下面晃荡着两只同样瘦骨嶙峋的脚。她的凉拖因她剧烈的挣扎被甩在了一旁。
韩江没想到,偷赵保青手机的人,是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他看了一眼那几个男人按着她的手,道:“B哥,没必要吧?”
“好不容易找到垫背的,让她跑了,真到警方那里,怎么交代?”B仔满不在乎,用眼神威胁那女孩,“别死鸭子嘴硬了,我都问过档口的小妹了,那天就是你把那台缤果XR拿来卖的。我告诉你,我们人证、物证齐全。把你送阿Sir那里,阿Sir不用审就给你判了。”
女孩眼神中有恐惧,可嘴巴就是闭得紧紧的。她怕自己承认了,今晚会走不出这个房间。
“B哥,我能单独跟她说几句吗?”韩江问。
B仔也“审”这女孩一晚上了,又累又困。他摆摆手,带着小弟们离开了办公室,只将办公室大门的钥匙留给了韩江。韩江也没留潘浩宇,而是指使他下楼去肠粉店打包一份宵夜上来。
女孩显然是饿了很久,一份寡淡的斋肠粉也吃得津津有味、稀里糊涂。
“我可以放你走。”韩江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女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但是你要跟我说,当时你是在哪偷的手机。我需要你尽可能回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
女孩半信半疑:“真的?”
韩江直接把钥匙放在了女孩手心里。
女孩拿着钥匙,看了一眼大门。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立刻逃跑的冲动。但看着手里的肠粉,和面前一脸焦灼的韩江。她最终还是决定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女孩名叫阿娣,湖南湘潭人,农村长大,书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先是跟着亲戚去长沙打工,后来又辗转到东莞,进了东莞一家服装厂做工。流水线的生活太无聊了,她在同宿舍一个小太妹女孩的带领下,开始出入酒吧和商K。凭着一张年轻的脸,她做过酒托,做过服务生。但这些工作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苦了。有一天,她在上班的KTV门口看见保安大叔从一个醉酒的客人兜里摸走了一台缤果手机,跑到华强北卖了三千多块钱。阿娣见这种办法来钱快,就威胁保安大叔要将偷窃的手法教给她,否则她就去KTV经理那里告发保安。
“他就教了我一两手。那人是惯犯,我不是。”阿娣委屈地向韩江辩解,“我就偷过一次。就是你们给我看的照片上那个女的。我还以为她拿的是缤果14,结果是XR,卖不了几个钱。”
“你在哪偷的?当时赵保青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阿娣摇了摇头。
“岗厦城中村,你可晓得?”
岗厦城中村,韩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一家刚来深圳时,还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岗厦这个村,原本是文天祥后人的聚居地,位于深圳比较繁华的地段。岗厦分为东西两个村,西村顺利拆迁,如今已经建起福田CBD商业中心,摩天大楼高耸入云、遮天蔽日。而东村却依然保持着城中村逼仄低矮的建筑结构,十万平米的小地方,挤着十万来深务工的外地人。这里的楼房很矮,但每栋之间间距极窄,从北边楼的窗户伸出胳膊,就能和南边楼里住的人握上手。这种贫民窟式的楼房,也因此被称作“握手楼”。电线网线在空中胡乱交错,治安混乱,人烟嘈杂。邋遢肮脏的东村,和精致高级的西村比,简直一面地狱,一面天堂。
“我那天就在东村,看见有两个女人吵架。”
阿娣在KTV和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员工处得不愉快,那天本想去东村找个便宜的住处,路过一栋群居房时,看到房东阿姨正在和一个年轻女人大吼大叫。那女人虽然身上的制服套裙有些廉价,但熨烫得十分平整。她妆容得体,对于这个城中村来说,有些过于漂亮了。这种漂亮,甚至可以说是让人担心她在岗厦走夜路会被拉到暗巷强奸的漂亮。她看起来也太没有防备心了,打扮得这么美,走在城中村里,难道不怕被坏人盯上吗?
阿娣,盯上了她。不是因为她的相貌,而是因为她爽快地给那个大呼小叫的房东阿姨转了笔钱。
房东收到了款,喜气洋洋地把钥匙交给了赵保青。赵保青开门走进了房子,过了许久也没有出来。
阿娣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坐在树荫下,准备守株待兔。没想到,房东也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小卖部老板似乎是她的老熟人,热情地和她打了个招呼,递了一牙西瓜过去。
“怎么着,104欠的租解决了?”
房东得意洋洋地啃着西瓜,道:“可不是吗?都多长时间没交租了。我的房子可抢手得很。要是今天再不补齐欠款,我就打算把里面的东西全扔出来了!”
“那女的也是可怜。”小卖部老板道,“她婆婆和丈夫来找她的时候,一家三口天天吵架。我看她总是挨打呢。”
房东一听,不但没有同情赵保青,反倒横眉冷竖:“我这是单身公寓!多住人,是要加钱的!”
“不过……她平日里看着很朴素,今天打扮得倒是蛮漂亮,跟换了个人似的。”小卖部老板嘀咕着,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色相,“早知道她来我这里买烟的时候,就该叫她一个微信……”
房东踩着她的水晶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过了不多半小时,赵保青从屋里走了出来。阿娣把咬在嘴里的冰棍棒往地上一丢,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我本来是想偷她手表,没打算偷她手机的。”阿娣告诉韩江。
赵保青给房东扫码转账的时候,她自己的手机屏幕都碎了,又破又旧。就算偷了也不值钱。倒是她腕上戴着的一块卡西欧手表,阿娣挺喜欢的。她想偷了自己戴。
“结果,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部缤果手机。”
缤果手机的造型和很多安卓手机都不一样,它更方、更有棱角,总之,它更时髦。阿娣一眼就看上了这部手机。她默默地跟在赵保青身后,在她穿行于热闹的菜场时,轻轻一撞,然后顺势把插在赵保青西装裤口袋里的缤果手机给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