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午饭,合议庭在小会议室进行了合意,大家对案件事实的分歧并不大,可是对于案件的结果却都有些举棋不定。对于原告提出的家庭共同财产的问题,大家一致认为,胡炳存在家里盖房子的时候出过工并不能成为认定为共同财产的理由,但是在审批宅基地的时候,确实有胡炳存这个人头才批了相应的面积却是事实。现在胡炳存在念书离家之前以及在分家的时候有没有放弃这个房子的意思表示成为了事实认定部分的重点。现在的只有一个证人的证词说明分家时胡炳存曾经在电话里同意分家的意见,可是再无旁证,胡炳存现在也不承认了。虽然合议庭都内心确信确有其事,可是这并不能达到高度盖然性的标准。
“还是做做双方的工作,争取调解吧。”周宁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虽然现在双方不同意调解,感觉还是有些赌气的成为。这个案子以现在的证据情况,怎么判可能效果都不好。”
“能调解当然是最好的,可是我看双方对立情绪很强,这案子怕是很难调。”另一位陪审员叹气。
“你们不是有位专职调解员嘛,听说工作积极性挺高。”
“他法律知识不多,群众工作经验几乎是零,听说是来体验生活的。”刘青是根本没有把苏见青放在考虑范围,这案子棘手的地方不仅仅的证据不好,更要命的是大概率案结事不了。
时阅和康平把当事人送上出租车就返回律所,在写字楼附近找了一家餐馆吃饭,等菜的时候康平坐不住,问了一句,“共同财产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我想跟你说,你也没告诉我你在哪儿啊?”
康平没话说,谁让他喝酒喝大了被送到医院去了呢。
“我觉得这思路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合议庭会不会采信那个老头的证词,言辞证据还是孤证应该不会是不是?不对,合议庭不会比较证据优势而认定被告的主张吧,我们都没有提供什么证据。”
“我们主张的是消极事实,没有举证的责任。你怎么证明你没偷东西?”时阅推了一下眼镜,“这案子法官还是会来做工作调解的。”
“这怎么调啊?”
时阅微微蹙眉,轻轻的捻着手指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康平一头雾水。
“胡炳存的家庭条件算是中产往上了,绝对的富裕家庭,女儿发展的也非常不错,并且也不希望他们打这个官司,对这些财产也没有觊觎之心。到底是什么让张淑萍即使逼着自己丈夫说谎话也非要去争这点儿房子。”
“好几百万呢,师父,什么家庭啊,几百万都不放在眼里了。如果说一句假话就能拿到上百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会愿意的,你也是个成熟律师了,不会以为这个社会有多高的道德感吧。那总不至于像我小舅舅说的是什么前尘往事的恩怨情仇?”
时阅跟张淑萍一家接触了这一阵子就一直觉得这家人有些事情讳莫如深,充满了故事,倒是康平提醒了他。
“苏见青什么时候跟你讲这个的,他有说什么恩怨情仇吗?”
“闭庭之后他跟我说了一嘴,说这个可以挖掘一个故事,他在路边看见一个狗蹬着树撒尿都觉得能挖掘一个故事,你还听他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时阅突然有了些想法,“下午,我们去下木村去走访,张淑萍一家人不说实话,总有一些乡里乡亲的知道一些来龙去脉。”
“你可别了,上午开庭的时候,那些来旁听就觉得你该被天打五雷轰,我怕你被认出来很难出村。那个张淑萍风评也真是差,我听了一嘴说是胡炳存父母根本就不认她这个儿媳妇。我看不如我们找他们那边律师谈谈,她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时阅也知道私下调查自己委托人会惹麻烦,可是他也莫名的不想跟马晓阳接触。时阅想着再考虑考虑,可是没想到马晓阳先找到他们的头上了。
下午林聪把时阅和康平约到了会客室,神情严肃。时阅以为那个什么法务总又给林聪这边施压了,没想到她说的内容让两个人差点背过气去。
“刚才收到了通达所马晓阳律师对康平的投诉,说你对她言语下流,还仗着自己身高优势看她胸部,对她进行挑逗和性骚扰。虽然我做了快二十年律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投诉,可是康平这件事处理不好真的对你影响很大。”
康平爆了粗口,“我什么时候对她言语下流了,就她瘦那个干瘪样子,就那飞机场哪有胸让人看。”
“你没看怎么知道人家是飞机场?”林聪斥到。
康平有些有口难辩,他转头看身边的时阅,“师父,你都在场的,你说句公道话,你说我有骚扰她吗?”
时阅不出声,康平这真的急眼了,“我就跟她说了一句话对不对,你不是说我说的很好吗?这事儿你可得给我作证,我要是对她有一点儿非分之想,我天打雷劈,继承不着遗产。”
“我觉得我们首先应该相信我们自己的律师人品端方,不知道那位马律师给出了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我们可不能在自己人身上搞有罪推定。”
林聪听了口气缓和了下来,“这是管理委员会转给我的举报信,我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了,你们该去道歉道歉,该想别的办法想别的办法,我不想这种投诉信送到律协那里。”
“我不道歉,我又没错……”
“我们会处理好的。”时阅把康平的话给拦住了,等林聪走了,时阅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你在她跟前说什么干瘪,飞机场,没看头儿,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你看看林律那个小身板儿,她能听得下去?她不呲你呲谁?”
“整天臆想别人会看,说没什么可看不会看又不高兴,是不是自相矛盾?”
“别嘴硬,你女朋友说“我不要”跟说“你不行”那是一码事吗?”
康平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公子哥,会不懂这个?他就是给自己挽尊而已。
“我是不会去给她道歉的,我根本就没看。那个女人是不是有妄想症啊,我会对她有想法?再说我跟他之间有没有什么不轨行为,你是看着的,我有骚扰她?”康平这话是越说越激动。
时阅起身扶着桌子低头附在康平耳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厘米,他低声道:“这个距离近了!那是法院,不是夜店。”
康平愣了一下,“就这个也能说是性骚扰?”
“每个人对于安全的社交距离有自己的判断,我当然也觉得这有些过于敏感,但是不是被骚扰是她的感受,所以在职场,作为男人,可能还是需要放一些注意力在掌握分寸上,尤其是对一些比较敏感的女士。”
“我,我……”康平摊手,有些无奈,“我那时是怕我说的话声音大了会不给她留面子,我那是一片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也是人生常态。”时阅拍拍他的椅子,“正好,明天上午我们去会会她。”
“我可不道歉。”
“那可由不得你!”说着时阅狠狠的转了一下他的椅子,“天天给我惹事。”
苏见青这一下午都在等刘青,想着跟他商量一下调解的事情,看见杨雪先回到办公室,“你下午就排了两个庭?”
“我妈妈今天出院,我要去医院接她回家。”杨雪边说边收拾包,“你有事吗?”
“妈恢复的挺好的吧?”
杨雪非常紧张的抬头看了看周围,“我们说过在单位不谈私事。关于继承的那个案子,我知道你很用心,我就一个提醒,凡事都跟刘法官商量一下,千万不要打乱了承办人的节奏。上次大小成的事情,不会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其实你还是觉得我没什么用处,帮不到你们什么。”
“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就是这样的。调解工作真的那么容易的话,法官这么多年经验都是白积累的吗?你工作热情非常好,多学习一定会更快上手……”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官话,我不吃这一套。”
“我这不是跟你说官话,我这是鼓励你好好工作,你要是不爱听我也不在意,总之你把我的提醒记住了。”说完她拎包就先走了。
苏见青在原地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追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是跟陈院长请了假的。”
“那我不是跟你请个假就行了嘛。”
“那我不准假。”杨雪看着他,“真的不需要你帮忙,我妈能正常活动了,微创手术,也没多少东西在医院,我一个人就够了。”
苏见青没话说,只能悻悻的回去了。
杨雪到医院的时候,老远就听到病房里母亲的笑声,还有临床的阿姨问,“这么帅的小伙子是女儿的男朋友吧。”
“不是,是我女儿的发小,我们两家一直关系好,算我半个儿子了。”
时阅只是笑,也不承认也不反驳。杨雪进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回头问时阅,“你怎么来了?”
“怕你时间没那么好安排,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时阅把出院手续,病例什么的都装进一个文件袋,“出院手续我办好了,还剩了不到两千块钱,我就存就诊卡里了,反正你们也要回来复诊,医保手续也办了,病例我也复印了,都装在文件袋里面。”
“谢谢你。”杨雪看着他,“我自己能带我妈回去。”
时阅了解她的想法,他也知道死缠烂打是下策,人什么时候都是懂事儿让人舒服。
“你来了我就不送阿姨回家了。”时阅看着病床上的胡佳,“阿姨,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就给我打电话。”
时阅从住院楼出去到停车场这一段,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自己的母亲,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儿子,你怎么来医院了?”陈凤书紧张的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时阅也有些紧张,“我来看朋友的,倒是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在医院。”
陈凤书这一听才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哪有下午来医院看病人的,不吉利。”
“我们唯物主义,不讲究这些。”时阅应付了一句,“你怎么在医院?”
“我们班上的孩子上课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这不就叫救护车送医院来了嘛,也是不省心。”陈凤书一脸的焦虑,看起来情况还挺严重的。时阅看了看表,“你这里需要我帮忙吗?”
“你忙你的,学校来了好几个老师,不用你帮忙。”
时阅只当是母亲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他不得不在自己的纠错本上为这件事写上好几篇,当然这是后话了。
陈凤书的这个学生也当真是伤得挺严重的,说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送进手术室了。陈凤书嫌弃医院里面病菌多,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等着手术结果,毕竟她是班主任,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不能一走了之。可是没想到竟然看到杨雪和胡佳从住院楼出来,杨雪手里拿着很多东西,胡佳看起来稍微有些憔悴,像是要出院的样子。陈凤书看着杨雪抬头看向这边就赶紧把头转向一边,她已经开始生气了,知道自己儿子肯定是来帮这娘儿俩办出院的。早些年,自己丈夫在单位里各个方面都照顾胡佳她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胡佳退休了,自己丈夫也退二线了,杨雪后来也结婚了,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现在又闹心上了。
晚上,时阅回家的早,打算做点儿吃的,可是打开冰箱里面已经空了。他拍了一张图片发到六号楼606群里,“这个冰箱你们有什么看法?”
“很干净,很整洁。”康平率先回复。
“如果里面再能有些蔬菜、水果、肉类和海鲜就最好了。”苏见青补充到。
“那最好再来点儿饮料,肥宅快乐水,啤酒什么的。”康平附和。
“那鸡蛋和牛奶也得有点儿。”
时阅看着都被气笑了,“那你们就按照各自刚才说的去采购回来吧,我觉得你们的意见很好。”
康平和苏见青同时打出了问号。
“我们是合租关系,我这里不是酒店式公寓,我也不是管家。不买,以后就别想在家吃饭了。”说完就没有再理那两个人的抗议。
晚上两个人都是争先恐后的空手回来的,经过一番争论最终决定要开会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点外卖!”康平依旧简单粗暴。
“可以在外面吃。”苏见青财大气粗。
时阅慢斯条理,“你们要是都不在家吃,我可以买菜做饭。”
“师父,你可真抠啊。我们的房租溢价得超百分之百了吧,你都不能管饭吗?”康平蹙着眉头,“我怀疑这要是路过一只狗,你都得给薅下一撮毛来。”
“我可以管你们喝白粥,不能再多了。我们要尊重契约,这个都算是赠品了。”
“你说这家里两个律师,一个作家,为了买菜竟然开会进行斤斤计较,不觉得掉价吗?不觉得难堪吗?不觉得自己很没用吗?”
苏见青成功的把这个经济问题变成了面子问题和能力问题。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康平先开口,“我还是个孩子,不会让我负担这个家的生活吧。”
“今天不是你被投诉性骚扰了吗?真实好孩子。”
苏见青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他瞠目看着旁边的人,“性骚扰?”
“我没有,是那个女人神经过敏。我就凑她耳朵边说句话,他说我骚扰她,还说我低头看她胸,我是缺胸看的人吗,我需要在法院看对方律师图钉一样的胸?”
“这也能投诉?这也能成立?”苏见青也迷惑了。
时阅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那动画片不也有被投诉下架的嘛。”
苏见青有些急了,“这个对他是不是影响很大啊,就是上午那个马律师吗?说实话那个马律师真不是康平的菜,呃,不过这不是重点,你是他的指导律师,这事儿你能帮他摆平是吧。”
“别说那么远了,先把这个家里吃饭的事儿摆平好吗?”
“这算什么事儿啊,以后家里的基本需求肉蛋奶米面油我来买,你们想吃什么你们就自己买回来。”
“那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散会!”时阅站起来,“那今晚我点外卖,请大家吃饭。”
苏见青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又中计了。他转头看着旁边一脸懵的康平,狠狠的在他后背拍了两下,“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又给我下套,下套。”
康平也急了,“你自己天天跳坑怪我什么事儿,有本事你算计他去啊。你自己傻白甜,你打我算什么本事。”
苏见青觉得他真的需要认真反思,他真的有点儿傻白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