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和秦依依重归于好,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虽然只有一周就要杀青了,男女主角的关系重新融洽起来对整个剧组仍是一件能调动气氛的好事情。原本就是登对养眼的金童玉女,再加上演技和感情一烘托,连带着组内悄悄磕CP、起哄的工作人员都大胆了许多。
秦依依忙着为杀青做准备,每天乐得充实,郭晓茹却有点尴尬为难:这许一挺极端,关系不好的时候连句话都懒得很你说,关系一缓和马上送礼不停,原先还只是随手做个洗衣机的人情,这会儿却是要把郑九儿在组期间的衣食住行都给包圆了。
郑九儿心大,觉得这些吃喝不算贵,自己有来有往回个礼也就够了,郭晓茹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作为袁拾年的御用眼线,郑九儿要是个稀世珍宝,她就得是那只守护珍宝的恶龙!嗷嗷嗷,绝不能让许一半路插足来夺宝!
这头的小报告打得欢,那头的袁拾年却不着急,直到郑九儿和许一杀青前最后一场重头戏要拍的时候,袁总才晃悠悠地出现在了片场。袁总来探班,于公于私都该是一条重磅新闻。
秦依依连续几天的大夜戏,当她晕乎乎顶着一脑袋造型小发夹走进早餐厅的时候,瞬间就被那热闹的场景给惊呆了!这是……把早餐厅改成了明星见面会的现场?
这一层是主演们专用的自助餐厅,往常井然有序的地方现在却是乱得不得了。人群中心那个被俊男美女环绕、与老戏骨们挥手打招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袁拾年。
他挂着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被众人簇拥着,他和大小艺人们合影攀谈,他只做一些平常的动作,却始终如万千星辉拱卫着的那轮皎皎明月。越是这个时候,秦依依就越发觉得原先的自己眼瞎:袁拾年这人,是天生就要做大明星的啊!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心中感叹过了又觉得遗憾,要是原先的秦依依还在,倒是很适合和他并肩而立去享受众人的艳羡目光。可惜,现在的郑九儿还远远不够格。她这么一想,身形打个晃就要溜边走,然而刚迈出了一步就被人给叫住了。
袁拾年大方地朝她挥挥手:“九儿,这边。”
无数双八卦的眼睛像被瞬间点亮的巨大探照灯,齐刷刷刷朝她扫射而来。秦依依还想装一装,假装跟袁拾年客气地点点头就要路过人群往斜后方的桌子过去。哪知身影刚刚擦过桌边,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直接攥住了手腕。
袁拾年攥住了她的手腕还要摩挲一下,暧暧昧昧地与她聊天:“这几天夜戏累坏了吧?给你带了冰糖燕窝,先垫一口再吃早饭。”
这……是有点装不下去了。
袁拾年一个眼风,人群散得比一阵风都快。大家各归各位,唯独眼角余光和耳朵尖尖还挂在两人的餐桌边。秦依依用无比传神的眼光无声质问袁拾年,无奈对方又假装看不见,干瞪眼不是办法,只好先落座吃饭。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题,周围的“灯泡们”又照得人心慌,小新人郑九儿矜持地挪挪凳子,故意大着声音喊:“啊!袁老师!能在这儿见到您真是太惊喜啦!您是来探班严导的吗?他早上不在这儿吃,一般都在房间里叫餐。呵呵。”
最后一声干笑不是骂人,但多少有点威胁的意味:袁拾年!说好的先搞替身文学地下恋情呢?
袁拾年也不看她,手背试试燕窝盅的温度,给她倒上一点:“我是来看你的。”
很好,言简意赅地打了脸。
秦依依不喊了,埋头苦吃,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眼见就要杀青了,作为投资人兼老板的袁总要来走个过场也没什么。
然而,袁拾年接下来的话还是吓了她一跳:“听说,许一主动要求跟你加一场吻戏?”
嚯,敢情是为了这个!
袁拾年说这话时,还细心地在给秦依依剥着一颗水煮蛋。剥好了蛋擦擦手,又把几样小菜推到她面前,刚才的话就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提。但秦依依早摸清了袁拾年的心理——这人,心思重,你得顺毛摸。
秦依依乖巧点头,给什么吃什么:“无所谓加还是减,大家都是为了戏。”
袁拾年足够专业,“戏比天大”这话能压得住他。至于那场吻戏确实是最后加的,但并不是许一自己有什么猥琐的心思,而是剧组几个主创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
《忘我》这部戏的拍摄过程中波澜不少,许一和郑九儿作为男女主的那条线倒是一直拍得很顺利,虽然并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戏份,但两人饰演的人物感情可谓水到渠成。前头的几次吻戏将成未成、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等到了杀青前的最后一场重头戏时,大家突然意识到了还缺一场画龙点睛的激烈吻戏。
拍戏是个群体造梦的过程,导演的建议和许一的建议几乎是异口同声,郑九儿也不扭捏,于是乎全体主创都很快就这次的“加戏”达成了一致。对于郑九儿而言,她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这次不再是为了和许一飙戏,全都是为了一个“成全”。
如今的娱乐圈里从业者水平良莠不齐,制作团队和演员之间能够一拍即合、相互成全的机会其实是很少的,这么宝贵的机会又一次唤起了当年秦依依初入娱乐圈时的拍摄体验。抛却一切为了一个虚构的人物而活,怎么说呢,是痛并快乐着的。
许一风风火火地赶到拍摄现场时,已经十点过了五分。剧组里没人说什么,唯独探班的袁拾年翘着脚坐在演员椅里,看看许一,再看看手表:“许老师迟到了,晚了五分钟。”
许一见到袁拾年时有些意外,被他训斥一句,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他习惯性地狠狠一咬牙,却又一口咬到了唇角内侧的一道细长伤口上。“嘶”地疼上一下,忍不住再暗骂一句那个天杀的马六爷。老畜生下手时越发没轻没重,不仅伤了他的脸还耽误了他的时间,偏偏这紧赶慢赶的五分钟又刚好被袁拾年抓了个正着!真是难堪!
许一和袁拾年其实没什么交集,大家虽同在一个娱乐圈里但咖位有差距,私底下他也只随着马六爷和唐小仙跟袁拾年打过两次招呼,连上次的私人宴会也只是去露了个面。要论和袁拾年的私怨是谈不上的,但自从知道他和郑九儿的关系之后,许一就莫名看这位袁总不顺眼了。
袁拾年这样的天之骄子杵在眼前,原本只有些羡慕,加上一个郑九儿,许一却忍不住要嫉妒和恨了。至于这种转变的深层原因,许一自己也不大清楚,或者说,他肆意惯了,有意不去纠结原因就能过得更快乐些。
袁拾年对这点儿若有若无的敌意很是敏感,他隔着几百米的监视器屏幕去看站光走位的许一,第一次认真审视一个不如自己的同行:呵,皮相太好看了,就太不值钱了。
袁拾年的顶流之路走来不易,并非只是同行眼中的“撞大运”或是粉丝口中的“熬出头”,其中隐秘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他面对可能出现的敌人时从来不会手软。然而,许一这人暂时动不得,他是自己亲选来为秦依依铺路的第一人,也是秦依依重新入行之后愿意主动交际的第一个。
啧,有点棘手啊。
不远处的郑九儿正在默戏,她站得笔直面墙而立,旁人瞧不见她的眉眼和表情,只能见她垂着的双手紧紧攥拳,是一副浑身紧张的模样。袁拾年隔着人山人海看她,嘴角挂起一点笑意,手指尖不自觉地隔着虚空去描摹她的背影和腰线。
拍摄现场人来人往,或许只有袁拾年一个人知道,她那样子并不是紧张。那是秦依依默戏时候的一点个人习惯。但凡有重场戏时她总会提前这样准备一番,既是默词速记也是闭目入戏。
现实中的我虽双目紧闭、双耳闭塞,然心里的那个我已经将“她”的前世今生都演练过了一遍。如此,我再睁眼时,一切水到渠成皆可信手拈来了。
袁拾年贪婪地看那副薄薄的背,等到她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时,就知道再难的戏她也能有把握了。
上辈子的秦依依嚣张跋扈却有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机会和荣耀,因为底气够足,所以敢好剧烂片地随便拍,然而,她也不过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杂牌军”,荣耀有多少,心底那块不踏实的空洞就有多深多大。别人靠技巧,她得靠掏空自己再百分百地入戏,自卑与自负互相撕扯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袁拾年轻轻地叹上一口气:菩萨也有为难事,无人怜惜菩萨难。
许一也在看郑九儿,他知道她默戏的习惯,知道她年纪轻轻却于演戏一道娴熟老练地不像个新人。
他初时以老师自居,带着点为难的心思和她聊天,问她傻白甜难演还是大女主难演,以此来判断这个实力派小新人的心性脾气,等了半天却只见她摇摇头叹口气,回他一句:“演戏是件很难的事情,每个角色的塑造对于我而言都很难,有点像奶牛吃草,得要多少心血才能把草融化成奶呢?”
那会儿的许一答不上话来,觉得这小姑娘多少有点凡尔赛了,仗着自己演技不错就开始立“艺术家”人设。可现在,他突然有点明白了。仔细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近距离地看郑九儿默戏。
周遭人声鼎沸、脚步匆忙,灯爷和严导吵架的声音和着不稳定的光源在头顶摇晃,偏郑九儿一个人闭目塞听地面壁伫立,像是要立地成佛了一般。
无需靠近触摸,许一就是知道,这时候的郑九儿指尖一定是凉的,但额头和鼻息一定是热的。如今的娱乐圈里有钱有名就好了,谁还要戏呢?人们知道下九流的是戏子,却不知道顶好的戏子都得淬着一口血才能真的唱好一出戏呢。
譬如那个袁拾年,仗着有点家私,虽身为下九流的一员却又很看不起自己这样的戏子,哪怕有马六爷带着,哪怕客套生疏,许一都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他那样傲慢又狂妄的人,真的会懂郑九儿吗?
两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郑九儿的背影上交汇后再相撞,许一坦荡荡地迎上那道不客气的目光,隔着监视器之间的缝隙去打量几百米之外的袁拾年,忽而又有些遗憾:这么好的郑九儿,可惜一入圈就成了别人的金/丝/雀,如果有机会……
严导的声音突然炸响:“男女主到位!倒计时十秒!”
隐在监视器之后的袁拾年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是不错眼神地坚持回望过来。许一收回目光咧了咧嘴角,跟着导演的节奏开始默念:“5,4,3……”
啊!心跳的声音原来是要这样倒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