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复盘
王承苦2025-11-10 11:285,010

  晚上八点,在克林家。克林、程笑石、吴焕生点灯围坐在桌前。

  一开始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飞蛾和蚊子在灯罩前盘旋飞舞,偶尔扑打在人脸上,便会被脸的主人一巴掌夹死在手指缝里。除了蚊虫外院子里的昆虫音乐家们也活跃得很——螽斯鸣叫声此起彼伏,偶尔也会加入蛐蛐合唱团形成大合奏。如果有鼹鼠从草丛爬过,合奏也会戛然而止,但过不了多久便又会鸣声大作。

  “都不说话,是被‘昆虫大合唱’吸引了吗?”终于,程笑石先开了口。

  克林看看吴焕生:“交代你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吴焕生用手拂了拂鼻梁上的蚊子:“打听过了,鞋钉不是梁洞庭的父亲那里来的,是一个姓王的老鞋匠,而且他跟我说你捡到的这枚鞋钉并不是用在鞋上面的。”说着他掏出鞋钉放在桌上。

  “鞋钉不用在鞋上面那用在哪里?”克林看了眼鞋钉问。

  吴焕生接着回说:“王鞋匠根据他的经验推测说是用在某种农具安装手柄的楔子上的,因为某种原因楔子脱落,鞋钉也跟着掉了出来。”

  “农具?”克林一边思索一边猜测道,“锄头?铲子?”

  “会不会就是凶器上掉下来的?”程笑石提出见解道。

  “我认为极有可能,”吴焕生看向程:“秦小璐说钱小康是被尖锐器物穿喉而死,说明凶器有细长锋利的特点,只要我们找到具备这些特点而又可以用楔子固定手柄的工具就能确定凶器是什么了。”

  克林拿起鞋钉,在手上来回拨弄着,思索良久,偶尔点点头,但很快又自我否定地摇头,好长时间不发一语。吴焕生看着他手上不断翻转的鞋钉,凝神注目,也陷入了沉思。

  程笑石则微闭着眼,右手指关节不住地轻扣着额头,即使有蚊子在眼皮子上方嗡嗡作响也浑然不觉。

  一时间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院子里的螽鸣声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柔婉。

  忽然一阵晚风穿堂而过,花园里的月季夹杂着茉莉花香随风飘入。吴焕生打了个喷嚏,克林没有任何反应。程笑石却突然把眼一睁,用手拍了下桌子说:“我知道了,是鹤嘴锄!栽花除草最常用的工具。”

  程笑石话音刚落,克林表现得更加激动,他一巴掌把鞋钉拍在桌上:“巧了!我也正好想到此物。”

  程笑石口中所说的鹤嘴锄,又叫鹤嘴镐,因一端锄嘴尖而长,形似鹤嘴而得名。鹤嘴锄的锄柄长短适中,小巧便携,是花农园艺常备的工具之一。

  听两人都这么说,吴焕生也乐呵道:“这下好了,凶手能熟练地使用鹤嘴锄将钱小康一击毙命,说明他平日里经常用到此工具,由此又可以推出他家里应该有菜园或者花园。”

  “没错,”克林说,“我们可以从凶器方面寻找新的突破口。”

  说完,他看向程笑石,接着道:“老程,你今天的收获呢?”

  程笑石不紧不慢答道:“我今天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同仁报馆,找杜旭明拿到了那封‘不死的魂灵’让他去采访黄世海的信,”说到这他掏出那封信放在桌上,“但遗憾的是信上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只知道这封信和钱小康收到的请柬以及黄世海身上贴的字条出自不同的人。”

  克林拿起信看了看,一旁的吴焕生也伸长脖子凑了过去。很快克林又放下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道:“还去了哪里?”

  “还去了城北的老韩百货。”程笑石继续答说。

  “去那里干嘛?”

  程笑石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报角:“你们还记得这个吧?”

  吴焕生拿过报角,口中说道:“这不就是那个寻人启事吗?”

  克林扭头瞥了一眼,也说了一句:“当然记得。”

  程笑石伸过手把报角的皱褶展平,指着展开来的内容说:“这回我说的是寻狗启事。”

  克、吴再次看向报纸上的内容。克林恍然大悟:“这两件事不是巧合!”

  “是!也不是!”程笑石补充说,“两者间有一定的巧合性,但也存在因果关系。”

  “百货店主怎么说?”克林问。

  程答:“狗就是店主韩赤峰的。他也是双河镇的人,就在半桥村隔壁的打马村。据他所说,他在七月半当晚后半夜,也就是七月十六的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听到院子里狗叫得厉害,但因为睡前喝了酒没有起床查看,第二天起来发现狗已经不见了。他怀疑是被偷狗贼药死偷走的。”

  “说到偷狗我还想起一件事来,”吴焕生看向克林说,“你去石关镇的时候,村里治安队长来找我抱怨过几次,不是东家鸡被偷了就是西家狗被盗了。要查呢都在乡村僻壤之处,无处着手;不查呢村民们又说治安队不作为,闹着要找警署解决。”

  “结果呢?”克林问,“查出是谁了吗?”

  吴焕生说:“查出啥呀!那时候你又不在局里,我忙里忙外哪顾得上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朱顺、汪全志他们呢?”

  “朱顺去了一趟,没用。窃贼一般一家只作一次案。村民们丢了禽畜只知道一味地骂街,不知道保护被盗现场,警方去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算了,”程笑石摆摆手,打断两人道,“知道有这件事就行了,明天我再去一趟东郊。”说到这又看向克林,“你也说说今天的收获吧。”

  克林干咳了两声,脸上洋溢着自信,一副要公布重大发现的姿态,说:“今天本探长也去了两个地方,先是去了华洋公会,见到了王会平。聊了不少,总结起来对我们有用的有三大要点:第一,王会平对黄世海自杀一事持相信态度,并且提出了相应看法加以说明;第二,王会平对公会会长的位置并不感兴趣,这点从他说的和表现的都能得到证实,因此之前基于他觊觎会长职务而引发的一系列猜想宣告无效;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在黄世海的办公室发现了一幅写着‘自强不息’的书法作品,字迹显示它和黄世海身上贴的那张‘他不是自杀’的字条出自同一人手笔,而这个人就是我去第二个地方御德酒庄找的第二个人——陈御德。”

  “陈御德?!”程笑石和吴焕生异口同声道,且吴表现得比程更为错愕。

  “是他。”克林继续说,“两人关系密切,私交甚好。在这点上他非但没有回避,甚且主动承认了这点。”

  “既然他认为黄不是自杀那他肯定知道凶手是谁。”吴焕生说。

  克林摇头:“他的态度前后有截然不同的转变。起初他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认为黄裸身上吊不合情理。其次黄还曾答应过他月底有空可以一起去山上捕猎,试试他送自己的捕兽网好不好用,再一个黄世海生前死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遗书。正是这三点使得陈御德不相信好友是自杀,所以才留下了字条。”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程笑石问。

  “七月十六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大半夜的要去乡下钓鱼,在路过时发现的。”

  “这倒没什么,”程笑石笑说,“每个人都有为之疯狂的爱好。我见过为了钓鱼把房子拆了搬到河边定居的。”

  克林耸耸肩,两手一摊:“是我孤陋寡闻了。”

  “说正事,”程笑石接着问道,“你说两人关系密切,那为何陈御德一开始没有报案?”

  “关于这点他也解释了,说尸体在十字街口很容易被发现,会有人及时报案。”

  “看来两人关系也不过如此吧。”吴焕生在旁嘲讽了一句。

  程笑石看向克林:“继续。你说他的态度有截然不同的转变,到底什么转变?”

  克林看看程,又看看吴,回道:“是的,从知道秦凤君目睹了黄世海整个自杀过程后他就改变看法了。”

  “果然事实胜于雄辩。”吴焕生不禁感慨道。

  “不够严谨,”程笑石扭头看了眼吴,纠正说,“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说目睹比推敲假设更有说服力罢了。”

  “听我说完,”克林抢过话头继续自己的话题道,“不管怎么说,总之陈御德开始相信黄世海是自杀的。而关于为何自杀这点,他的看法和王会平相似,都提到了‘精神控制’这个词,且一致指向黄世海结交的神秘人——眉山唐先生。他们认为唐先生是某邪教人物,通过对黄进行精神控制,使其对自己产生无条件信任和崇拜,之后再一步步向对方灌输扭曲的诸如‘裸体献祭’‘死亡忏悔’等邪典思想,使其心甘情愿走向死亡……总而言之,无论这些耸人听闻的观点是不是真的,可以肯定的是让黄世海深信不疑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的‘眉山唐先生’依旧是破解此次自杀谜团的关键人物!”

  “可人海茫茫,在哪里去找这个唐先生呢?”吴焕生沮丧着脸问。

  “会不会在眉——”

  “不会,眉山在这里不是指籍贯……”程笑石话还没说完,克林就打断了他,并把王会平在黄世海那里听来的关于“眉山唐先生”名号的来由复述了一遍。

  “既不知道是哪里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这就真不好下手了。”程笑石皱了皱眉说。

  “如果他就是黄世海自杀计划的始作俑者,恐怕早已经逃之夭夭了,不可能等着我们找上门去。”吴焕生不无担忧地说。

  “他根本不需要逃,”克林说,“找到他又怎样?既不能改变自杀的事实,也不能以怂恿他人自杀而定罪。”

  “那这么说黄世海的事可以不管了?”

  “不能说不管,”克林心有不甘地说,“只能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更多的线索来证明他为何选择自杀。”

  “那就先把黄世海放一边,”程笑石振袖说道,“我再说说钱小康。”

  克林和吴同时转头看向程,克长吁一口气说:“也许王会平说得没错,是时候把精力放在姓钱的身上了。”

  程笑石继续说道:“钱小康的死和黄世海的死以及韩赤峰的狗之间同时存在偶然性和必然性。用我之前的话说就是既有巧合又有因果联系,综合我们目前了解到的线索,可以对钱小康之死大致做个复盘。

  “首先,我们已经知道黄世海在任华洋公会会长时结仇多人,以致这些人形成了一个非正式的小组织,每当有关于黄世海的计划需要讨论时这些人就会在特定的地点聚集在一起。钱小康也是其中一员,由于痛恨黄世海,在收到来信让他见证黄世海自杀这一神圣时刻时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赴约,赴约地点具体在哪儿我们还不知道,暂且先放一边,接下来就是偷狗贼登场了。

  “在双河镇打马村,一个靠偷狗为生的窃贼深夜潜入韩赤峰家中,药死或打死了看门狗大花——也就是土窖里出现的那只死狗,然后在逃窜到东郊玫瑰丛时正巧和赴约路过此地的钱小康相遇。之后两人因故起了冲突,也许是偷狗贼盗行败露,钱小康扬言要报警或借机敲竹杠,争执无果后偷狗贼一不做二不休,在对方不注意时用随身携带的类似尖嘴锄一样的行窃工具解决了钱小康,当然,也不排除失手误杀的可能。钱小康死后,偷狗贼找到荒地里的土窖,用锄子挖了个坑把尸体埋进去。由于挖坑时用力过猛,锄柄的楔子松动,导致钉在其中的鞋钉脱落在土窖中。之后偷狗贼又把偷来的死狗扔进土窖打掩护,再用从附近找到的破竹匾把土窖盖上,并在匾上加盖杂草避免血腥味弥漫,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放心离开了现场。”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钱富龙称钱小康失踪时连同床上被褥也一起不见了,梁洞庭称钱小康走的时候带了个大包袱,根据钱小康的个人生活习惯来推测包袱里应该就是被褥。结合这个线索,我们不难推出:偷狗贼杀死钱小康后,喷涌而出的鲜血自然会弄污被褥等物,凶手当然不会放任死者随身物品遗留在杀人现场,所以他在离开前带走了死者的被褥,并将其扔在了其他不易被发现的隐秘处。明天克探长可以派人到土窖附近的山林地带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钱小康的遗物。”

  “好!好!好!”听完程笑石的叙说,克林拍着手连声称赞道,“论述十分精彩,仿佛置身在当时的情景中,不过,我也有些好奇,既然偷狗贼要藏行李,直接和尸体一起埋在土窖里不就行了?”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吴焕生立马附和道。

  程笑石似乎早就料到两人有此一问,便不紧不慢答说:“我先问你们,如果你是杀人犯,杀人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克林还没说话,一旁的吴焕生便想都不想就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越早离开现场越好。”

  程笑石遂又说:“没错,偷狗贼也是这么想的。他并非不想像你们说的那么做,但被褥体积过大,如果要和尸体埋在一起,意味着他需要多花近一倍的时间来挖更大的坑才能把尸体和被褥一起埋在土窖里,所以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先把大而重的尸体掩埋了,然后再带着轻的包袱离开。”

  “你这么一推敲倒没什么问题,”克林说,“但推理再严谨还是需要证据来证明。”

  说到这儿克林转向吴焕生:“现在双河镇治安办的队长是谁?”

  吴焕生答:“石化金。”

  “明天我们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程笑石主动请缨道,“你们不要去查偷狗贼,甚至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事。”

  “这是为啥,”克林不解,“按你那套说法来看,偷狗贼是最大的突破口了。”

  “我不是说不查,”程笑石解释说,“我是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偷狗贼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怀疑到他头上,如果现在我们大张旗鼓去查,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也无法实施更有效的抓捕计划。”

  “要不我明天便衣暗访石化金,这样就不会打草惊蛇了。”吴焕生提议道。

  克林把手一伸:“不用了,听老程的。他说的有道理,现在外面所有人都认为钱小康的死和黄世海自杀一事有关,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件事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更不会怀疑到一个毫不相干的偷狗贼身上去,说不定现在偷狗贼正在背地里沾沾自喜呢。”

  “开窍得挺快嘛,”程笑石打趣说,“我正是这个意思。我已经找了韩赤峰协助,相信要不了几天,就有偷狗贼会主动找上门来。”

  “什么妙计,说来听听呗?”克林被程笑石吊足了胃口,迫不及待问道。

  程笑石只是笑笑:“不用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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