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进城,两人马不停蹄去了古槐大街,到达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也顾不上吃饭,程笑石带着克林一头扎进了路口旁的一个破旧的青砖小院里。
院子不大,规制上却也中规中矩,整座房屋坐南朝北,除去正房外,两侧各设有厢房一间,在东西厢房与院墙之间还用竹条和木板搭建了简易的耳房。
每个房间看上去都陈旧不堪,破败腐朽的木门稍一挪动便吱呀作响,像被弄疼了一般,就连钉在上面的铁扣也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仿佛已不再是木门身体的一部分,更像是扎进肉里的刺,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它从木窟窿里拔出来。
正房外的屋檐下挂着蛛网,上面被尘土覆盖成灰色。院子里铺满了形态各异的鹅卵石,红的白的绿的不一而足,圆的扁的方的也应有尽有。除了铺在地上外,更多的没被用上的石头则堆放在西北角的围墙下形成一个小丘。
石头旁还挖有一口井,大理石井沿,外径三尺半,内径两尺半,井口上还安装有辘轳取水装置。由于有井绳缠绕包裹,加之木料本身扎实耐用,因此辘轳表面虽已陈旧泛黄但仍能保持屹立不倒。只是井绳已不堪重负,水桶更是不知去向,只有一个缺了口的水瓢丢弃在一旁的排水沟里。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克林跟着程笑石走到水井旁问道。
“这口井有问题。”程笑石说,并示意克林走近查看。
克林走到井沿处往井里看去,并没发现什么异样,遂说:“除了黑漆漆的水和浮在上面的垃圾,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笑石叹息地摇了摇头,走到克林旁指向井内说:“你不要光看表面,井水呈黑色,说明什么?”
克林脱口而出:“说明水很深。”
“没错,”程笑石接着说,“你再仔细看水面上漂着的那个小碗,有没有发觉怪怪的?”
克林睁大双眼继续观察井内,很快便发现了程笑石口中的小碗,那是小孩子专用的防摔木碗,小巧可爱。因为是木制品,所以可以和其他垃圾一起浮在水面上。
克林反复看了多次,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方才瘪着嘴说:“除了碗里有一点脏水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程笑石没说话,只是走到石堆旁,捡起一块石头就往井里扔,同时看向克林说:“现在呢?”
随着井里“咚”地一声响,克林如醍醐灌顶,拍着辘轳连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此时离限期破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半。尽管克林和程笑石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但要在剩下的两天半之内查出真相仍异常艰难。留给两人的时间越来越紧,任务却因为线索的增多而变得更加繁重。他们不仅要比往常更快地做出决策,还要保证其准确性,稍有差池便会宣告失败。
从青砖小院忙完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两人继续此前的分头调查计划。克林叫了辆黄包车转道去了报馆,程笑石则立马赶回警局见已在探长办公室等候自己多时的吴焕生。
两只脚刚踏进办公室,程笑石便一边背着手把门关上一边开门见山问坐在沙发上的吴焕生:“情况怎么样?让你问的都问了吗?”
见程笑石回来,吴焕生立马站起身回说:“我见到宫医生了,而且打听到找他看病的老两口就在诊所附近租了间民房。”
“太好了,”程笑石大喜,拍着吴的肩膀把他按回沙发上,“坐下慢慢说。你见那老两口了吗?”说完自己也坐到对面的办公桌上。
吴焕生坐下来,回说:“见了,和孙老板说的一样,老两口七十多岁了,身子骨虽还硬朗,但视力和听力都不太行了。”
“那住店的事他们怎么说?”
“他们承认确实在眠客居旅馆住过,也承认是因为路口出了死人这种晦气事才退的房。”
“那最关键的问题问了吗?”
“当然。关于黄世海缢死当晚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的问题,老两口的回复是他们一向谨遵医嘱睡得很早,没注意这些,而且因为两人耳朵都不太灵光,所以即便真有什么动静也很难发觉。”
“行,这就足够了。”程笑石说完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吴焕生问。
“怎么办?”程笑石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当务之急是我得先吃饭,快饿死我了。”
直到程笑石吃完两大碗臊子面心满意足地打起饱嗝时,坐在旁边静候的吴焕生才重新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安排?”“跟我来。”程笑石抹了抹嘴站起身,丢下面钱说。
他先是带吴焕生走进一家主营自行车租赁的车行,当被问到是否会骑这种在当地还很鲜见的两轮交通工具时,吴焕生只谦虚地说会一点点,程笑石则只回了一句“足够了”便以探长的名义租下两辆租金不菲的Bianchi牌自行车。
“咱们今天来就为了租自行车?”吴焕生显然不理解对方的意图。
程笑石试了试车闸和车铃,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响过,才满意地回吴焕生说:“当然不,我们的行程才刚刚开始。”
吴焕生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想了想又忍住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省些心力,老老实实跟着走就是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程笑石带着吴焕生走过一条又一条或繁华或冷清的大街小巷。因为后者还不熟练,程笑石每次都会在对方快要跟丢时停下来等他。吴焕生既不敢快又不敢慢,自然而然便手忙脚乱起来,嘴上不停大喊着“让一让”,车铃却从未被他摁响过,引得路人频频驻足笑谈,使他颇有些难堪却又无可奈何。好在随着路程的增加他开始找到了骑行的诀窍,慢慢地不再被程笑石甩出很远,嘴上的大喊大叫也终于被车铃所替代,偶尔遇到宽阔无人的路段时两人还能等速并行。
在此期间程笑石也并不只是一味地穿街过巷,每当路过杂货铺或百货商场,他便会提前打铃停车,紧跟身后的吴焕生一听到车铃便知道该拉闸了。
两人每走进一家杂货铺,程笑石便从兜里掏出一截食指般粗细的绳头问老板近期是否有出售过这样一根长绳,然而得到的回答不是没有就是自己店里压根不卖这样的产品。
从第五家百货店垂头丧气出来,吴焕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指着程笑石手里的绳头问道:“这是哪来的?很重要吗?”
程笑石把绳头卷起重新塞进兜里,说:“从井里打捞起来的,已经可以确定这是凶手的东西,只要查出谁买了它就能破案了。”
“凶手?”吴焕生很诧异,“你也在查钱小康的案子?”
程笑石对此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等吴焕生要追问时程笑石已经一踩脚踏重新出发了,吴焕生只能摇首叹气,调转车头跟了上去。
到五点的时候,两人已经骑了二十多里地。轨迹遍布大半个城区,就连邻近的几个乡镇也都有涉足。算下来大大小小打听了不下二十家货店,就是专门卖绳子的索具店都有四五家,但都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这不禁让程笑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把车停到路旁,坐在供行人小憩的条凳上,眼睛微闭,沉思不语。吴焕生则坐在车凳上,两脚踏地,详细打量着自行车上的每一个精致巧妙的部件。
正当吴焕生还沉浸在机械之美中不停感慨时,程笑石看向他冷不丁地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吴焕生抬头看向前方路口处的路牌,太远看不清楚,又扭头看向边上店铺的门牌号,回说:“我们现在在城郊路184号,距离警署大概有十二三里的样子,再往前走又是乡下了。”
程笑石望向即将西下的太阳,手拄双膝起身说:“回去吧,看来今天也就这样了。”
正当两人把车头朝向回家的方向准备返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清泠悦耳的铃声。
两人不约而同往后面望去,只见身后慢吞吞行来一辆驴车,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头看上去还算温驯的驴拉着一辆陈旧笨拙的二轮板车,发出声音的正是挂在驴脖子上的一个鸭蛋大小的铜铃。板车上坐着三个人,最靠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手拿皮鞭充当着车夫的角色,在他身后是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头老太。两个老人都面朝一个方向坐着,老头一手挽住老太的发根,另一只手当做梳子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偶尔扯到头皮被弄痛时老太便会嗔怪两句,老头则赶紧嬉皮笑脸地赔不是。梳理完后老头又开始编起辫子来,不大一会儿工夫,老太的满头银发便成了两根煞是好看的辫子,看上去像是被施了魔法般一下就年轻了十多岁。
“这一看就是一家三口,”吴焕生投去歆羡的目光说道,“老两口的感情看上去已经通过了岁月的考验。”
“是啊,”一向很少表露情感的程笑石也不禁发出感慨,“或许让人衰老的往往不是年龄,而是心态。”
“我要是也能拥有这样的爱情就好喽。”
“会的,不过就怕你没有老伯那么巧的手。”
“扎辫子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头发从一根一根的变成一股一股的嘛。”
“看来你离拥有令人羡慕的爱情已经成功了一半……”说到这儿程笑石突然停下来,短暂沉默后又猛地哈哈大笑,最后一屁股坐上车,飞也似的骑走了,然而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回去的方向。
吴焕生看着对方怪诞的行为,虽大惑不解,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骑上车一个人先回了。
就在程笑石和吴焕生骑行查访的同时,克林也已在报馆旁的米糕店再次见到了杜旭明。
“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警署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那边的来电。”克林开门见山问道。这次换他坐在那把破椅子上,问话的同时十根手指像弹琴一下快速地敲打着扶手。
杜旭明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眼睛和那张脸像是串通好的一样,无一例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情态。
“我说克大探长,”他说,“你昨天才交代给我的事哪有这么快,再等等吧。”
“我知道,”克林接着说,手指敲击扶手的频率突然放缓,“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件事的结果将直接决定整个案子会如何收场。”
“放心吧,”杜旭明宽慰说,“我已经联系那边了,正在尽全力去找。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或许能使这事更快更完满。”
“什么消息?”
“我们昨天偶然得知,在石关镇有个大爷是报纸收藏爱好者,他曾在华东一带居住,收藏了十余家报馆自创建以来发行的所有报纸,其中就包括齐鲁日报。”
“太好了!”听到这话克林激动地拍了拍扶手,“那咱们赶紧去找大爷吧,正好石关镇我熟。”说完就起身要走。
“不用不用,”杜旭明连忙摆手说,“探长别急,我已经叫阿泰去了,很快就有消息。”
“哦,”克林重新坐定,忽的又一拍脑门说,“一兴奋差点忘了,让你刊登的跟踪新闻发了吗?”
杜旭明从随身带来的皮包翻出一份崭新的报纸递给克林:“昨天你走后我就派小佘去找钱富龙了,传达这是你的意思,让他不要声张。另一方面报馆加紧编辑排版,赶在晚上印刷出来,今天一早就分发到各个报亭了。”
克林接过报纸,见其中在对案件进行跟踪报道的新闻里已完美加入了自己嘱咐的内容,遂满意道:“干得漂亮!让佘小姐继续密切关注钱家,一旦有人接触钱富龙让她立马通知我。”
“行,没问题。”
“还有,”克林接着吩咐说,“阿泰那边也一样,找到报纸后第一时间送往警署,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上。如果我不在,那就交给接警室的孟小姐。”
“行吧,探长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杜旭明便要起身。
克林想了想,也起身说:“暂时没别的事了,有情况随时联络。”
杜旭明点点头,径直往外走去,刚走没两步,克林突然发现了什么。
“杜馆长等一下。”他在后面喊道。
杜旭明停下脚步,转过身:“探长还有什么吩咐?”
克林没有说话,只是手捏下巴默默看着他。
杜旭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取下眼镜用手抹了抹脸说:“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克林这才指了指他手上绑了铁丝的眼镜说:“杜馆长,你的眼镜腿是什么时候断的?”
杜旭明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回答说:“这副眼镜已经坏了有些日子了,是放板凳上不小心坐断的,昨天我们见面的时候就戴的它,你可能没有注意。”
“我知道,”克林说,“我只是现在比较好奇。”
“好奇什么?”
“你说坏了很久了,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的眼镜还是好好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杜旭明解释说:“我有两副一模一样的眼镜,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那副前两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没找到,所以就翻出了这个断了镜腿的眼镜应急。”
“能给我看看吗?”
杜旭明把眼镜递过去,克林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其中一边镜腿是从挂耳朵的弯曲处断的,绑在上面的细铁丝被弯出一定弧度,起到延长镜腿的作用以便能挂在耳朵上。另一边的镜腿则完整无缺,只是表面有一点正常使用的磨损痕迹。
“探长到底什么意思?”见克林看得如此细致,杜旭明颇为不解。
克林把眼镜还给对方,并说:“没什么。明天不管有没有结果,都让佘宴清和阿泰到城里的蓬莱茶馆找我,我在那里等他们。”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离开了。
克林回到警署时刚刚四点,没有立马回办公室,而是蹑手蹑脚扎进了接警室。
接警室里,坐在工位上的孟雅纯正没精打采地守着办公桌上那台电话机,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克林的到来。
直到背后一双温热的大手蒙住自己眼睛,并传来一句熟悉的“猜猜我是谁”时,孟雅纯才立马变得活泼起来。她敏捷地弯腰避开克林的大手,转身故作一脸严肃嗔怪说:“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玩这种把戏?!”
克林以为是自己让对方不高兴了,忙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口中道歉不已:“不好意思雅纯,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了,下次肯定不会了。”
“下次?”孟雅纯仍然一副生气模样,“下次如果再这样……”
“下次我再这样,你就永远不理我。”克林抢过她的话信誓旦旦地说。
“不!”孟雅纯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下次你再这样的话……”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就怎样呢?”克林小心翼翼地追问。
突然孟雅纯“噗嗤”一声捂嘴笑起来,并用轻快的口吻接着说:“下次你再这样就不要先说话嘛。一张嘴我就听出来是谁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说完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克林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也在和他开玩笑,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地嬉闹了一番。末了,孟雅纯又一本正经地问起案子的事情来。
一谈起案子,克林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原本难得轻松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成不成就看这最后一着了。”他说,严肃的表情中夹带着几分忧愁。
“哪一着?”孟雅纯问。
“一两句说不清楚。”克林说,“对了,今天有接到过省外打来的电话吗?”
孟雅纯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担忧说:“看来这事很棘手,心里有把握吗?”
克林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反问道:“雅纯,连你都不相信我能破案吗?”
“我当然一万个相信,”孟雅纯立马回说,“可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已经听同事说了,冯署长只给了你五天时间。”
“五天又怎么样?有本事让姓冯的给我三天,我明天就能破案!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你和那些嚼舌根子的一样,都觉得我是靠我舅舅才坐上这个位置的,是徒有虚名对不对?!”不知怎的,克林情绪渐渐失控,音调一句比一句高。
“你小点声,”孟雅纯并没有因为克林的无端责备而生气,反而替他担心道,“让署长知道你这样,就更别妄想着破案了。”
克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用手使劲搓了搓脸,连刘海都揉成了一绺,总算恢复了几分情绪:“对不起雅纯,这几天我压力确实有点大,刚才不该跟你发火。”说完低头红着眼,满脸都是愧疚。
孟雅纯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鼓励说:“别灰心,我相信你。”
“谢谢你雅纯,”克林含情脉脉感谢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就对了嘛,”孟雅纯使劲抽出被克林紧紧握住舍不得放开的手,同时脸上漂起一对桃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说,不用这么客气。”
克林傻笑着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摸了摸后脑勺一本正经地说:“案子我有把握能破,但也不得不承认,时间确实比较紧迫。”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孟雅纯说,“华洋公会下一任会长的上任仪式将在下月初一举行。”
“这么快?”克林瞠目道,“黄世海才死不到半个月。”
“是的,”孟雅纯说,“一开始我也很意外,但回头一想,这应该才是上面为什么要让你限期破案的真正原因。”
“噢,”克林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据说是因为这次诸城分会的会长一职公会总部派了一个日本人来担任,好像叫渡边什么二来着。为了不让本次案件影响到新会长的上任,所以总部才想方设法要让这件事彻底结束在上任仪式之前。”
“新会长上任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没听人说起过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华洋公会现在已经被日本资本掌控,总部早就想派日本人接管各地分会,而这次突发的黄世海之死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了避免商会和其他诸如哥老会这样的民间组织抗议,他们取消了往年的竞选或荐举模式,改为直接指派,且到任前不会下达任何通知,也不会对外发布任职公告,很多分会和地方商会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黄世海已经过世的消息。他们要等到新会长上任仪式结束后再登报公诸于世,到那时候反对派即使知道也来不及挽救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既然总部一直想派日本人来,那黄世海自杀一事会不会……”说到这儿克林故意停了下来,并且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孟雅纯立马明白克林的意思,当即摇摇头说:“我看不会。总部或许会有除掉各地分会会长的想法,但各地分会的一把手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黄世海也不例外,诸城地处偏远,且他在诸城经营的这几年,关系网早已根深蒂固,总部想动他怕是鞭长莫及。”
“这倒也是,”克林思索后说,“如果是总部的人干的,他们可能连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会给我,更不用说五天了。而且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日后一旦罪行被揭露,只会引发国人更大的抗议,那帮东洋鬼子不会蠢到自找麻烦。”
“是的,”孟雅纯说,“所以说黄世海的意外离世对公会总部来说是难得的好机会。”
“对了雅纯,”克林突然好奇道,“这些消息你都听谁说的?可靠吗?”
“放心吧,绝对可靠。”孟雅纯回说,“我有个多年未见的同学嫁到了大上海,昨天突然收到她来信,信中提到他老公在公会总部工作,还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想着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于是立马给她打了个电话,这些消息都是她告诉我的。”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有趣的问题就来了。”
“什么意思?”
“冯署长让我限期破案,给的理由是华洋公会总部要在上海召开国际性会议,因担心自杀事件传出去影响到公会声誉,所以才勒令全面停止对自杀事件的调查和传播。那到底是冯署长知道实情刻意瞒着我呢还是上面的人连他也一起骗了?”
“我觉得应该是前者,”孟雅纯稍加思索,便很肯定地回说,“公会高层既然有本事找关系来左右警署,那也就没有隐瞒署长的必要了。我想署长之所以瞒着你,是因为知道你性子执拗,怕你知道实情后跟他对着干。”
“真是这样姓冯的可就让人太失望了,”克林摇头叹息说,“几个东洋小丑就能让他这个堂堂一署之长唯命是从,真是可悲啊!”
“说这话还早了点,”孟雅纯说,“冯署长不是那种人,事情也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说得不对吗?如果冯署长不是替日本人做事,那他就不会限我五天内破案。”
“可我听说一开始上面只给三天,而且还是在算上下达通知当天的情况下,是冯署长给你争取到了五天。”
“切,”克林对此表示不屑,“仅仅两天而已,他要真心想帮忙完全可以更大方一点。”
“我问你,冯署长什么时候通知你限期破案的?”
“就七月二十五啊,有什么问题吗?”
“很明显你误会署长了。根据我同学透露的消息,上任日期最初是定在公历的9月1日——按照国际惯例采用公历纪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改成了农历的八月初一,也就是公历9月3日。你可以推算一下,冯署长是农历七月二十五——即公历8月29日,通知你限期破案的,当时上面给的时间是算上当天一共三天,也就是说三天后正是公历9月1日,正好和原定上任日期相吻合。很显然,是冯署长担心案件复杂三天时间不够,所以才跟上面交涉把限期延长到了五天,而且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小细节,署长当时是不是说过那五天时间不算当天在内?”
“对啊,他通知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当然不能算上当天。”
“但你好好算算,不算二十五那天,第五天是什么日子?”
克林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拨着手指口中喃喃念道:“七月二十六、七月二十七、七月二十八、七月二十九、七月三十——”
“今年农历七月没有三十。”孟雅纯打断他提醒说。
“没有三十……那七月二十九过了就是八月初一。八月初一……”说到这克林终于彻悟,他猛地一抬头,看着孟雅纯接着说,同时声调也提高了好几度,“我明白了!冯署长把日本人上任的日期定在了破案期限的最后一天,能不能破案全靠我的本事了。”
“对,”见克林开了窍,孟雅纯也难掩激动的心说道,“如果能破案,到时候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都会争先恐后地报道刊登这件事情。只要事情一闹大,全国分会和商会等组织的目光必然都会聚集到诸城来,那时候日本人想要趁此机会掌控分会的阴谋便会彻底化为泡影。”
“这么说来我的责任还重大着呢,”克林半开玩笑地说,“幸亏有你这样的准贤内助指点迷津,不然我就误会咱用心良苦的好署长了。”
“快得了吧,”孟雅纯一把拍在他的肩头上,嗔怪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耍贫嘴呢!”
也就是这一挥手,孟雅纯手上戴的一串珍珠手串被顺势甩飞到克林的凳子下面。克林忙弯腰帮她捡起来,孟雅纯接过手串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可惜不迭:“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又得摔掉好几个珠子。”
克林忙关心道:“没摔坏吧?看你这么心疼想必是谁送你的珍贵礼物吧?”虽然是关心,但语气里却夹着几分醋意。
孟雅纯没有理会克林,仔细检查后从洁白光亮的珠串中抠下两颗摔裂的珠子,然后戴在手上并左右晃了晃,松松垮垮的珠串在手腕下方耷拉出一个“V”字型。
“说话可别这么小家子气的,”她把手串摘下来放到办公桌上,说,“这是上次逛街时女同学送我的生日礼物,虽然只是地摊货,这叫礼轻情意重懂吗?只因前两天不小心磕掉了两颗珠子,所以才松松垮垮的一甩就掉。”
克林听到“女同学”三个字后,脸上的醋意立马一扫而空。他提溜起手串,口中念叨道:“这么大个空当,不掉才怪呢!”说完看着眼前已经坏掉的平平无奇的手串,渐渐陷入沉思。
正当孟雅纯准备收回手串时,克林猛地一收手:“等一等!”
“又怎么了?”孟雅纯好奇地看着他。
克林没有回答孟雅纯,只是依旧盯着手串发呆,孟雅纯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克林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当时看似寻常如今又觉得极不寻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