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蓬莱茶馆
王承苦2025-11-10 11:285,797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程笑石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探长办公室。此时克林已经等得他火起,但为了避免错怪,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昨天老吴一个人回来的,你跑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他问。

  程笑石乜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然后从皱巴巴的衣服兜里掏出那节绳头扔到办公桌上:“收好,我要回去补觉去了。”

  见对方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原本就有些不满的克林此时心中更是多添了一股无名火。他“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程笑石。

  “老程!”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你要真把我当朋友,就求你别再玩我了。”

  程笑石连身都没有转,只是侧着脑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克林,一句话也没说。

  克林没来由感到一丝丝理亏,于是摊着手支吾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要真想帮忙就请认真一点,当我求你了。如果你不愿意帮就请早点说,我没有时间浪费在去揣测你特立独行的个性上了。”

  “什么?”程笑石做出惊讶的表情,仍只是侧着个脑袋回说,“你的意思是昨天我故意支开吴焕生,然后撂下你给的挑子自个儿潇洒去了?”

  “呃……总之老吴回来说你离开的时候跟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然后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当然,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行了,你不用说了。”程笑石打断克林,“还是之前的约定,操心你该操心的事情就行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唉……”克林想再说些什么都没来得及,只能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今天已经是限期破案的第四天,此时的克林除了无条件相信程笑石已别无他法。他已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是谁,都无法让他停下寻找真相的步伐。案情调查到如今这个地步,已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既然欲罢不能,那就一查到底。

  今天的诸城阴而无雨,立秋时扑在脸上还感到温热干燥的风此时已带着阵阵凉意。这也并不奇怪,此时离处暑已过去整整一旬了,气温随着秋深变得越发凉快,树上的蝉鸣已没有盛夏时那么刺耳,路边绽放的花也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当下季节才有的品类。街头巷尾游走的行人,慢慢从短袖换成长袖,有的甚至还要在长袖外添上一件风衣以抵挡蓄势待发的秋寒。

  克林走出警署,用眼神示意的方式把吴焕生招呼到自己身边。

  “有件事你得去跑一趟。”克林把他往旁边拉了拉说。

  “什么事?”吴焕生问。

  “你这样……”克林说着凑近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老兄,能不能破案就等你的结果了。黄世海的案子我可以赌老程的能力,钱小康的案子我必须拿下。”

  吴焕生思索片刻,重重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说完转身就走。

  “有了结果立马到城中心的蓬莱茶馆找我,我在那里等。”克林在他身后又嘱咐了一句,对方头也没回,只是举手打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安排完吴焕生,克林紧绷的心弦稍稍缓和了些,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应该不会下雨,随后扭头叫过一辆正好路过的黄包车,转道往城中心的方向赶去。

  正如克林所说,在诸城中心地段,有一个自诩为本县唯一一个属于百年老字号的茶馆——蓬莱茶馆。老板杨愧津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祖上的祖上是天津人,自己则是在诸城土生土长。茶馆招牌是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最初是在天津本土开店,后因战乱等原因几迁店址,如今在诸城这块不起眼的小城安了家。用老板的话说就是,乱世当道的时代越不起眼的小地方反而越太平。

  克林很少光顾他家,但并非是因为他经常会说一些自以为很有道理实际上却令人难以苟同的新奇观点,只是因为老板仗着百年老字号的噱头同样的茶水却卖得比别家的贵好几倍。因此,只有在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时候克林才会选择他家,无非是看中两点:一个是茶馆拥有相当安静的包厢可供客人谈事;再一个是因为茶馆地处诸城正中心,可以更便捷地接收来自城里城外的消息。

  在得到进一步的调查结果之前,克林无事可做。他来到茶馆时,杨老板正和离柜台最近的客人胡吹海侃,聊的内容上至国家大事下到烹茶技巧,无论聊到哪点杨愧津总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客人听得不合意时,也会颇有分寸地提出反驳观点,杨老板性子好强,自然又提出更多的依据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好在客人是老主顾,两人算得上半个朋友,知道杨老板是犟脾气,因此并不十分计较。

  直到克林使劲拍了拍柜台发出沉闷的声响杨老板才从自顾自的舌战中暂时解脱出来,回头见柜台前站的是克探长,忙笑呵呵招呼道:“哟,探长好久不来了,光顾着耍嘴皮子功夫去了,怠慢怠慢。”

  “我倒是想天天来,”克林拍了拍裤兜里的钱包,打趣说,“可它受不了。”

  “瞧您这话说的,”杨老板仍笑着道,“咱家是贵点,但咱家茶好啊。再说您瞧这楼上楼下,大大小小几十方丈,虽说是买来的没有店租费,但每年养护修葺的花销也不是个小数目。另外为了给客人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我还雇了七八个伙计,这些伙计吃的喝的,还有工钱……”

  “行了行了,”克林连忙摆手打断,生怕他又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跟你开个玩笑还来劲了。赶紧给我开个包厢,老规矩。”

  “得嘞!”杨老板忙招呼过一个精干伙计,“赶紧看看克探长的老地方收拾好没有,然后先上壶普洱让探长先喝着,待会儿克探长肯定还有客人要来,到时候需要添什么东西眼睛放明亮点,手脚放麻利点。”

  伙计一走,杨老板就神秘兮兮地凑近克林小声问道:“克探长,华洋公会的黄世海自杀原因找着了吧?我猜一定是犯了什么事畏罪自杀,还有那个姓钱的案子应该也快结案了吧?”

  克林直勾勾盯着他:“怎么,你对这事也这么上心?”

  “探长别介,”杨愧津连忙咂嘴道,“您这眼神儿看得我发毛。我没别的意思,您知道我爱嚼舌根子,就是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就收起你的好奇,”克林说,“真相大白那天不用问你也会知道的。”

  杨愧津吃了瘪,一句话也不再说,克林又吩咐说:“待会儿有人来找我,什么都别打听,直接带到包房来就行。”

  杨愧津点头连声答应,目送克林上了楼。

  在二楼走道尽头的包房里,克林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出现和案件有关的画面,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开窗往远处的路口张望,期间不知往壶里添了多少回水,也记不得上了几次厕所,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中午时分。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咚咚咚……

  此时克林正坐在椅子上,眼睛微闭思考着什么,听到有人来立马睁开双眼,捧在胸前的茶杯也立马放回桌上。

  “谁?!”他下意识地朝门外喊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思绪刚从复杂跌宕的案情里抽离出来的缘故,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警惕。

  “克探长,您的客人来了。”说话的是那个精干伙计。

  “进来吧。”克林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调一下就缓和下来,同时为终于来人而感到欣喜。

  开门进来的是阿泰,对此克林并不意外,这就是他要等的人……或者说是其中之一。

  克林递了个眼色,伙计知趣离开了,走前还周到地把房门带上了。

  “坐吧小伙子。”克林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落座。

  阿泰身上穿着件长袖圆领衫,脚上是一双麻线缝制的厚底子布鞋,胸前抱着一个长方形的油纸袋。他利落地拉出椅子坐下,说:“我回去时明叔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就赶紧来了。”

  克林看了眼他胸前的袋子:“是我要的东西吗?”

  阿泰立马把纸袋放在桌上推到克林面前:“这是那个薛大爷给的,他家收藏了好多好多的报纸,看上去比报馆还多,全部整整齐齐码在自家专门修建的防潮仓库里。”

  克林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打开油纸袋,从中取出一叠报纸。

  阿泰在旁解释道:“这里一共是两份报纸,日期都是1927年12月26日,除了薛大爷给的齐鲁日报,还有一份是明叔从同仁报馆找出来的,他让我一起带过来。”

  克林打开齐鲁日报,头版极为醒目的位置刊登着一条彼时的事件报道,其标题采用加粗黑体印刷:

  公会领导旅店遇袭,阴差阳错险渡一劫!

  克林一字不漏地查看着报道内容,看到重点时更是揣摩默念了好几遍,整篇报道详细记载了黄世海在山东出差期间遭遇的一次暗杀事件始末。

  看完报道,克林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地把报纸放回桌上。接着他拿起本地报纸,在同仁报馆发行的当天报纸上,也在较为显眼的版面刊登了这一事件,只不过内容相对简单,仅对该事件做了告知性报道。

  克林把两份报纸并排放在一起,目光在两篇报道上来回游移,似在疑惑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不应该啊,就算黄世海在诸城名声不怎么样,可好歹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暗杀事件不是发生在本地,但这么大的事,同仁报馆没理由不借此大做文章,怎么寥寥几笔就给带过了?如果说是公会授意不能报道,那完全可以只字不提啊。”

  见克探长嘀咕个不停,阿泰虽不能全部听清,但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疑虑,便解释说:“明叔跟我说过,异地发生的事件,所有消息都是通过电话或电报的途径远程获得,像这种重要事件,为了严谨求实,避免出现虚假夸大的情况,通常都只选择简报形式进行报道。”

  听完解释,克林心中疑惑顿解,问道:“这是杜馆长让你转告给我的吗?”

  阿泰点头:“他说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疑问就这么跟您解释就行了。”

  “原来如此,”克林称叹道,“杜馆长确实是个人才,不仅料到我的用意,就连我有什么疑虑他都预判到了。”

  “那可不,明叔是我见过最聪明和最善良的人了。”夸起明叔,阿泰脸上写满了骄傲。

  接下来两人又有来有往地聊了一阵子,但大多是闲聊杂议,虽然通过阿泰了解到不少有关杜旭明和报馆的情况,但对现阶段的克林来说所有谈话提问也仅是为了消磨焦急等待下格外难熬的时间,并不带有任何针对性。

  直到两人都无话可说,克林才发现此时距离来茶馆也才过去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对克林而言,这一个半小时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懊闷地打发走了阿泰,然后叫来伙计添了壶水,加了碟茶,一个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时而环顾时而远眺,时而微闭时而大睁,有时更是定格在某个物品上陷入沉思久久不能回神。屁股也经常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二郎腿更是左右轮番跷了好几回。终于,在他就快要喝个水饱时,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那个伙计恭恭敬敬的问候。

  “克探长,”伙计说,“您又来客人了。”

  克林立马变得精神抖擞,挺腰坐正,回应门外说:“让他进来吧。”

  于是房门被推开,女记者佘宴清走了进来。伙计像之前那样带上门就走了。

  克林示意对方入座,然后重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你来了我就不急了,怕就怕你不来,先喝口茶润润喉。”

  佘宴清也洒脱得很,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克探长一点也不拘谨,像个梁山好汉般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一杯,用手背抹着嘴角说:“克探长,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克林给她续上水,半开玩笑说:“当然是先听坏的,好消息要留着用来安慰坏消息的。”

  “那行,”佘宴清遂接着说道,“我先说坏消息。从前天到今天早上,我按照你的要求时刻不停地关注着钱富龙,但很遗憾,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你说的什么可疑人员和他接触。”

  “何止是遗憾,”克林心情一落千丈,但很快又恢复热情,“那总该有别的一些发现吧?”

  佘宴清把手一摊:“没啦。”

  “没啦!?”克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你说的好消息是……”

  “好消息就是从前天到今天早上,我按照你的要求时刻不停地关注着钱富龙,期间并没有看到你说的什么可疑人员和他接触。”

  听完对方的回答,克林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我记性没那么差,这话你刚刚才说过,我是让你告诉我好消息而不是重复坏消息。”

  “没错啊,”佘宴清说,“我说的就是好消息。”

  “不要胡闹了,我还等着好消息来宽慰我失落的心呢。”

  佘宴清登时变得严肃起来:“我没跟你说笑话,好消息确实也是这个。”

  “呃……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见对方一本正经,克林也认真对待起来。

  佘宴清喝了口茶,解释说:“克探长你想想,你让杜馆长叫我去蹲守钱家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找某个看到报纸的跟踪报道后会主动联系钱富龙的人吗?”

  “算你聪明,”克林竖起大拇指,“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你继续。”

  佘宴清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接着说:“我看过你让报馆刊登的那段内容,完全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但这恰恰证明只有能看懂的人才会来找钱富龙。我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接触钱富龙,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想找的这人压根就不存在,要么这个人存在但并没有及时看到报纸……”

  “不可能,”克林大手一挥,打断说,“据我了解到的消息来看,这个人就算平时没有买报的习惯在这关键时刻一定比谁都更关心案情的进展。”

  “这就对了!”佘宴清拍手叫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报纸销量大涨,别说公会的那帮老油条一天不落地买,就连普通老百姓也会隔三岔五来一份凑凑热闹,甚至很多旅店饭馆茶楼等经营场所为了吸引客人专门设置了玻璃报板,每天新报出来都会张贴在报板上供客人消遣……”

  “对啊,”或许是想节省点时间,克林抢过佘宴清的话头提醒她说,“这进一步说明你刚说的不能及时看到报纸的情况根本不存在,而且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说的第一种可能同样不成立。”

  “这我知道,”佘宴清回说,语气轻松而自信,“坏消息能成为好消息的关键之处就在这里。既然你确定有这个人,而这个人也会主动去看报纸,那就只剩下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可能——你要找的那个人并非没有或不想看报,而是没有获取报纸的途径。”

  “哦?”克林一脸纳闷,“你不是才说了很多公共场所都有设置报栏,怎么会没有获取报纸的途径?”

  佘宴清眉毛一挑:“因为喝酒呀。”

  “喝酒?跟报纸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天早上我从钱家回来,路过镇上的时候顺道去了报刊亭,卖报大爷偶然质问起昨天为什么没有人来送报。我们报馆一共有三个送报工,除了阿泰负责县城的配送和售卖外还有两名专门负责往乡镇送报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立马找到负责给该镇配送的送报工,了解后得知,这名送报工昨天和朋友喝酒喝多了,在家睡了一天,也没跟杜馆长说明情况,待会儿回去我还得跟杜馆长汇报这事。”

  克林面色沉重:“那你有安排他去补送吗?”

  佘宴清“噗嗤”一笑,说:“克探长想案子把脑子都想迷糊了,过期的报纸哪还有补送的道理?”

  克林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说到这又突然摆摆手,“算了,不用了,意义不大,何况也来不及了。”

  佘宴清又说:“这下探长明白我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吧?”

  克林神秘一笑:“行了,麻烦佘小姐了。你回去告诉杜馆长,明天他应该会收到重磅事件的报道邀请,让他别急着排版,因为更适合霸占头版头条的好戏还在后头。”

  佘宴清离开以后,包房里又剩克林独自喝着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仍像之前那样时而远眺,时而沉思,不同的是此时远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底气,沉思的脸上也少了许多对未知的担忧与迷惘。

  直到中午时分,包房的门才再一次被推开,克林应声望去,是吴焕生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只见他熟练地拉开椅子坐下,并自己倒上一杯茶猛喝了几口。看到他脸上兴致勃勃的表情,克林心里清楚,这件事总算是成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二章: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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