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谋杀现场
王承苦2025-11-10 11:286,020

  程笑石压根儿就没有回去。当然,倒不是因为他突然之间又没有睡意了,只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取消了这次午休。

  原来,就在程笑石走到距离克林家只剩半条街的一家幼稚园门外时,里面传出一阵儿童的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顺着铁门的栅栏望过去,是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玩拔河游戏。此时他们正在奋力进行一场比赛,在几个拉锯式来回后很快便分出了胜负。然而就在胜利的一方欢呼雀跃地庆祝时,失败的一方却哭闹着拥着自己的小队长到老师面前诉说着不公,理由是胜利的那方比自己这方多了一个人,结果不能作数。而获胜那方的小队长见状也站出来反驳,声称自己队员年纪更小,理应多一个人,何况加的那个人身材瘦小,并没什么力气。失败方小队长不接受这个说法,理由是多的那人再没力气也是好几十斤体重,就算不用力也一样会增加难度,所以这样就是不公平……老师见双方争执不下,便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朵小红花作为奖励,并夸赞每个参与游戏的孩子都是勇敢者。最后还给孩子们讲了友谊竞赛,重在参与的道理。很快,一场“小大人”之间的争吵便在老师的循循善诱中变成了欢声笑语。

  看到幼稚园里如此天真烂漫而又生机勃勃的情景,程笑石不由得嘴角微扬,并露出会心一笑,之后满脸惬意地继续往克林家走去。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思想不受控制一般,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地频繁出现刚才的场景,原本温馨和谐的画面此刻却像是掺杂进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异物,使他的心情和表情都难以克制地凝重起来。

  他朝着克林家的方向慢慢走着,脑子里一片混沌,各种杂乱无序的场景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假设、模拟、否决、动摇、验证、敲定、再否决……一个又一个关键词在脑海里次第翻飞。直到心中的混沌逐步变得明晰,他的脸上露出了看似沉稳的微笑。没有人,又或者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窃喜的心情背后藏着怎样难以抑制的激动。

  当程笑石彻底从想象中回转神思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半里多路。此时他早已没了睡意,甚至有一点精神抖擞。于是他打消了午休的念头,再一次踏上了去古槐大街的路。直到晚上七点,程笑石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克林家。

  此时克林已在门口等了许久,他打着油灯走在前面,程笑石跟着他到了后院。

  途中谁也没有说话,身旁刺耳错杂的虫鸣随着灯影的摇曳和脚步的临近戛然而止。最后克林把油灯放在两人常坐的一张石桌上,自己在石凳上坐下来,并示意对方也坐下。

  程笑石没有立马落座,而是朝着漆黑的围墙慢步踱去,并头也不回说:“既然是你找我,那你先说吧。”

  克林扭过身子看向程笑石,此时正好背对着石桌,便慵懒地倚靠在桌沿上,说:“确实有些事要告诉你,不过现在不那么急了,我倒对你跟老吴今天上午到底去干了些什么更感兴趣。”

  程笑石回过头看了克林一眼,随后昂首看向星辰稀疏的夜空,缓缓说道:“我今天一早先是去十字路口找了秦老太太……”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程笑石从去青瓦房找秦凤君起,到最后在老槐树下汪全志来找自己和吴焕生为止,有条不紊地把上午的行程向克林做了巨细无遗的汇报。

  听完程笑石的汇报,克林无法从中得出任何结论,也没有提出任何有意义的见解,他只是留意了其中一个点,并因此向程提出了询问:“你认为那对住旅馆的老夫妻会有所发现吗?”

  程笑石啧啧嘴,长出一口气道:“确实有这种想法,毕竟整个十字路口他们离缢死现场最近,如果有发现他们理应比秦老太知道得更多。”

  “可你说他们是外县人,如果他们已经不在诸城……”说到这克林皱了皱眉,提醒说,“我们只剩三天时间了。”

  “我知道,”程笑石说,“所以我打算直接去找给他们看过病的宫仕良医生。”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克林赞成说,“对了,还有个事。”

  “嗯?”程笑石走回石桌前,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并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

  此时一阵穿堂风刮过,油灯摇曳下两人的影子顿时变得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个人样来。克林紧盯着没有灯罩的油灯,生怕它被风吹灭,直到那阵风完全静止后他才放开了挡在灯芯周围的双手。

  “你今天不是说要回来午睡吗?”克林接着说道,“我和老吴回来找过你,但你不在家。”

  “哦,”程笑石解释说,“回去途中想起一些事,就改主意了。”

  “什么事?”克林追问。

  “不用急,明天我会带你去个地方。对了,你还没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呢。”

  克林微微一顿首,说:“对,你还记得钱小康离家前跟好友梁洞庭提过的那辆马车吗?”

  “当然记得。”程笑石说,“梁洞庭问他怎么去,他说租了辆马车藏在村口林子里。”

  “对,”克林说,“我找到这辆车了!”

  “有什么发现吗?”

  “那辆车是在西郊‘车贸农场’租的,这家农场也是本城最大的畜力车租赁公司。老板叫沙赫狐,我已经和他见过面了。”说到这克林停了下来。

  程笑石没听出什么特别之处,追问:“然后呢?”

  克林这时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钱小康没有归还马车,而马车再次出现时却在城西的佰吉利车行里。经检查后发现马匹有受伤,车里原有的一把农用铁锄也不见了。经我询问,车行老板马吉利交代马车是一个小伙子拉到店里来卖的,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承认自己是在一湿洼地发现了翻倒的马车,简单处理后转卖给了马老板。至于那把锄头,他觉得自己能用上所以就留了下来。”

  听完克林的讲述,程笑石似乎也想到些什么,说道:“这么说来钱小康翻车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他遇害的地方,只要找到案发地就不难推出凶手是谁了。”

  “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克林说,“原本想叫上你去一趟,毕竟在痕迹勘察这方面我自认不如,结果回来发现你不在,所以改到明天。对了,明天你不忙吧?”

  “嗯……”程笑石犹豫了片刻,说,“你知道的,我明天要去找宫医生。”

  “没关系,”克林说,“老吴知道这人,你想知道些什么交代他去问就行了。”

  程笑石想了想,答应下来:“也行,正好明天我也准备带你去个地方,那就先去翻车现场,然后你再跟我去趟古槐大街。”

  “成交。”克林打了个响指,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由于事情繁多而紧迫,次日天刚微微亮,程笑石就被克林从床上拽了起来,尽管睡意蒙眬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嘴上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抱怨,只是凭借一把冷水脸迅速找回清醒的状态。两人简单洗漱后,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出门了。

  两人先是去湘菜馆找了那个伙计,在他的带领下去了城外一座林木繁茂的无名小山。上山途中伙计一直唠叨个没完,先是说自己已打听到马车和最近的命案有关,之后又多次强调自己不偷不抢,马车是自己在山里捡来的。克林和程笑石除了偶尔问上一两句和马车相关的问题,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小伙计见两人表情冷峻,顿时心生不安,于是更加唠叨个没完。时不时还做作地扇自己两耳光,声称自己一开始压根没想到马车会是这种来历,早知是这样根本碰都不会碰……说到最后竟自我伤感起来,近乎哀求的口吻,再加上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上去极尽委屈之情状,生怕警方找他什么麻烦似的。

  三人从山脚沿着一条不足两尺宽的土路往上走了仅十多分钟,路旁便出现了一个梯田式的林地。伙计回头向两人挥手示意,随后离开小路往林地里面走去。

  “这里是山下我表哥家的林地,”伙计边走边介绍说,“最里面靠山壁处有一个人工挖掘的蓄水池,里面没水,只有一些稀泥,马车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克林点点头,问:“当时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天我来找表哥玩,上山是为了拾点柴火回去做饭。”

  “这么说发现马车的不止你一个人咯?”克林又问。

  “不,”伙计否定道,“是我自己发现的。表哥在家杀鸡备菜,我负责上山拾柴。发现马车后我饭也没吃就回去了,也没跟他提这事,前两天见到我表哥他都还在怪我那天不辞而别。”

  几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走到林地深处,而在他们正前方不远处的山壁下,果然可以看到有个水坑。

  程笑石快步走到最前面,展开双手拦停两人,之后指着水坑问伙计:“那就是你说的蓄水池吧?”伙计点头:“是的,当时我大概也是走到这个位置就发现了翻在里面的马车。”

  “行,我先去看看,”说完程笑石又看向克林,“你们就在这里等,脚印太多怕对现场造成破坏。”克林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伙计又往后退了几步。

  

  程笑石小心翼翼地走到山壁下查看,只见该人工池塘长约八尺,宽约六尺,深度则四尺有余。池底泥土湿润,部分泥土被翻起形成一个坑洼,翻出的泥土呈不规则状随意堆放在坑洼旁,坑洼里积满了水,上面还飘着刚掉进去的落叶,摇摆无序,就像一叶孤舟在湖中随风纵横。

  接着程笑石把目光由池底转到岸上,只见在蓄水池边上,有一部分依池而生的杂草披靡在地,周边还散落着不少断草碎絮,很明显是被压挤摩擦过,而顺着杂草往附近看去,有几处马蹄印尚依稀可辨。

  程笑石沿着蹄印的方向往前走,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他回头向克林挥手示意,克林这才和伙计一起向水池走去。

  到了水池旁,克林也照例检查了一遍,依然没什么发现,于是扭头看向正一脸疑惑的程笑石:“怎么样了?我看这地方也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程笑石长出了一口气,并没有急着回答克林的问题,而是转向一旁的小伙计:“你说你自己发现马车并没有告诉别人,那我有点好奇,一匹马少说也有数百斤重,再加上车厢,翻在这么深的水池里,你一个人是怎么拉上来的?”

  伙计听到这个问题,瞬间眉毛一挑,之前的忐忑不安也不复存在,甚至颇有些得意地说:“这点问题可难不倒我。马车虽重,但当时车厢还在岸上靠着,马只是前蹄掉池子里去了,因为拖着车厢,一边的轮子又刚好卡了截树枝,马没法退上岸。我先把车厢卸下推到一边,然后找来两块板子垫在池底,马踩在板子上就像踩在路面,稍微用力一推就上来了,最后再把车厢重新装上就行了。”

  “那池底的水坑是你挖出来的?”程笑石指着池中的坑洼接着问。

  伙计点头:“是的,当时马蹄陷在污泥里,那是给马拔蹄子刨出来的坑,里面的水是前两天下雨时积的。”

  克林这时突然想起什么,紧随其后追问道:“你刨坑是不是用的车厢里的那个锄头?”

  伙计立马摇头,连连否认:“不是的,锄头是我回到家打开车厢门时才发现的,那两蹄坑是我用树枝刨的,要早知道有锄头我也不至于刨得那么辛苦。”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用过那把锄头?”克林继续问,目光中充满企盼,仿佛急切想证明某件事或某种猜想。

  随着小伙计点头回应,克林的眼神瞬间变得笃定,他转向程笑石说:“我有一些发现或许对你有帮助,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最好先找到钱小康的被杀现场。”

  程笑石环顾林子一周,啧了啧嘴说:“刚才我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有大量血迹存在过的地方。”

  “水池里呢?”克林问。

  程笑石遗憾地摇了摇头。

  克林又转向小伙计:“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在车厢里有没有发现血迹?”

  小伙计正无聊地踢着脚边的落叶,听见克林发问,立马做出郑重其事的样子,十分肯定地说:“绝对没有!不仅在车上没发现,就是在这里也没有看到过,如果有血迹,别说转卖了,我捡都不敢捡。”

  克林见他语气笃定,不像撒谎的样子,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玫瑰丛不是,土窖不是,现在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锐器穿颈……那么多的血……行凶现场到底会是哪里呢……”

  程笑石上前一步,提出新的见解:“我们只知道马车翻倒在这里,但不知道是谁驾驶到这里来的,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是凶手,那么这里很可能只是他杀人后丢弃马车的地方,我们需要查出他来这里之前还去过哪儿,但如果是钱小康自己,那我们就得弄清楚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有道理,”克林对程笑石的说法表示赞同,“简单点来说就是我们需要找出钱小康驾着马车从村口树林出发后中途去过哪些地方。”

  “就是这个意思,”程笑石点头,紧接着转向小伙计问道,“你对这片很熟吧?如果要驾马车来这里有几条路可以走?”

  小伙计想都没想张口便回说:“要想驾着马车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上山走的那条路,其他路要么太陡,要么太窄,都行不通。”

  “那我们回去吧,”程笑石转向克林,提议说,“路上我们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杀人现场就在上山途中的某个地方。”

  “咦,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发出疑问的是小伙计,此时他正对自己刚从落叶中踢出来的一个细条状的小物件投去好奇的目光。

  听到动静的克林立马往伙计脚下看去。程笑石更是直接弯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并用手掸去上面的尘土。

  物件通体都是黑色,乌木材质,长两寸左右,整体弯曲如月牙,一头粗一头细,最粗的那头如火柴棍般大小,细的那头则像削过的铅笔芯。此外粗的那头呈断截面状,细的那头则十分光滑细腻。

  “这应该是从某个物品上断裂后掉下来的,”程笑石把粗的那头朝向克林说,“你觉得它像什么?”

  “我好像见过,”不等克林回答,小伙计先凑上来抢着说,“这有点像那种爪型抓痒棍上的挠齿。我们掌柜的老爹就有一个。”

  “我看不太像,”程笑石摇摇头,“抓痒棍大多是竹制的,而且这东西明显比挠齿要长。”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上面的?”克林问。

  程笑石想了想,回说:“有点像木梳的齿。”

  “那更不可能了,”小伙计立马发表意见反驳道,“哪里有这种弯得像镰刀一样的梳子?就算不是抓痒棍也不可能是梳子。”

  或许是对自己的猜想并不十分自信,程笑石没有和小伙计争辩,而是把问题再次抛给了克林:“你觉得呢?”

  克林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又捏了捏鼻子,说:“我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那你觉得这玩意儿和案子有关系吗?”程笑石又问。

  “那谁知道,不排除两者毫无关系。”

  “那咱先不管这个,还是先查一下马车来这儿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吧。”

  克林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他转向小伙计说:“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回去吧。”后者“哦”了一声,露出一副既庆幸自己没引火烧身又因好奇而意犹未尽的复杂表情。

  小伙计走后,见克林还没有动身的意思,程笑石不禁有些纳闷,遂问:“还杵这儿干啥?我们赶紧在沿途找找吧,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不用找了,”克林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关于马车去过哪里这个问题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这也是刚才我说可能对你也有帮助的‘发现’。”

  “是吗?”程笑石没想到克林已经知道这么多,难以置信的表情中透着几分喜色,“那我们还等什么?!”

  “别高兴太早,”说到这克林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不见,转而换作满面愁容,“据我所知道的马车去过的这两处地方,我们都已经去过了,没一个像杀人现场。”

  “到底哪两个地方?”程笑石急不可耐地追问。

  克林看向远处城区的方向,接着把目光缓缓挪到来时的路上,边走边说:“就是发现钱小康尸体的土窖以及浴清园澡堂。”

  程笑石紧随其后,并时不时查看道路两旁,同时说道:“马车去过土窖倒是很好证明,毕竟钱小康的尸体就出现在那里,但你怎么证明马车去过澡堂呢?”

  “我在马车的车厢底边上发现了一些红色油漆,”克林说,“很明显是在某个地方蹭上去的,这让我想起了浴清园刚刷过红漆的后墙,时间上也吻合,所以可以断定马车去过那里,至于理由嘛,不用我多说了吧?”

  “越来越有意思了,但这还是没有解决最原始的谋杀现场的问题。”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说到这儿克林回头眼神坚毅地看着程笑石,“我们要坚信,当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后,留下的结果无论多么荒诞或难以置信,都不用怀疑,那就是事实!”

  “可是……”

  程笑石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克林挥手打断,并岔开了话题:“赶紧下山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在古槐大街有什么惊喜等着我。”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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