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林办公室里,当程笑石听到那封署名为“不死的魂灵”的信不是洪少达写给报馆的消息时表现得异常平静,这使得兴致勃勃地讲述这件事的克林感到十分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份意外应该出现在对方脸上的,毕竟这个消息的分量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再怎么善于控制情绪的人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你早就知道这事?”克林双手拄在办公桌上,看着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程笑石说。
程笑石回过神来,摊摊手,一脸无辜:“没啊,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呀。”
“那你还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克林接着说,“如果所谓的‘不死的魂灵’不是洪少达,那么就说明还有一个人躲在我们背后从未被提起过,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不不不,”程笑石连忙摆手,“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是吗?看你这么自信想必是已经解开黄世海缢死的谜团了。”
“那倒还没有,不过应该会很快。你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克林微微一笑,从桌前走出来,来回踱着碎步说:“我今天早上去了报馆,这个消息就是杜旭明告诉我的,而且我已经安排好了,成败在此一举。”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程笑石说着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我得回去补个觉,实在太困了。”
“这个时候你还睡得着觉啊?”
克林话音刚落,程笑石已自顾自走出办公室,只留下“砰”的一声关门声。
克林呆呆地看向办公室的大门,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他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程笑石。
正思忖间,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吴焕生探出头来,朝办公室瞄了一圈:“他人呢。”
克林一扭屁股回到办公座上,同时答说:“回去睡觉去了。”
吴焕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两点钟了,遂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这关键时候他怎么想的,我马上回去找他!”说着就要走。
克林立马招手制止了他:“不用了,我都左右不了他你说的他更不会听。”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急,你先跟我说说他都查到些什么吧。”
“这我可帮不了你,”吴焕生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跟他跑了一上午,去了秦老太家、包子铺以及眠客居旅馆,但都没看出他查出什么名堂来。”
克林对此不停咂巴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又长出一口气,从办公桌前走出来,说:“这样,正好你有空,叫上车,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城往西大约十一二里的样子,有一个用木栅栏圈起来的私人农场,里面约有上百亩草地,放牧区和棚厩区整齐划一,共畜养了上百头牛马驴骡等牲口。站在草场入口放眼望去,绿油油的牧草清香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顺着风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但如果是朝棚厩区的方向多走几步,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了,浓重的牲畜气息和难闻的粪便味道交织在一起,那滋味并不会比在古槐大街踩到一坨还冒着热乎气儿的牛粪好到哪里去。
“车……贸……农场。我们来这里干嘛?”看着农场大门口挂着的巨大招牌,吴焕生好奇地问道。
“这里的农场主叫沙赫狐,”克林回答说:“是本地有名的养殖大户,也是诸城最大的畜力车租售公司。你还记不记得梁洞庭说过什么?”
“说过啥?”
“他说钱小康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在村口树林里备了辆马车。”
“哦,”吴焕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想从交通工具入手调查钱小康当晚的行踪,以此查明他是在哪儿被杀的。”
“算你脑子转得快,”克林笑着说,“这里畜力车种类齐全,因老板自己有草场,经营成本低,所以价格比其他地方更便宜。最关键的是这里地处郊外,不容易碰到熟人,如果钱小康想租赁或购买马车这里是最佳选择。”
两人边走边聊间,已来到农场专门接待客人的木屋前。屋子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四十来岁,面色黝黑,耳朵手腕还有脖子上都戴着少数民族特有的牙饰品和骨饰品,高高的个头使她一百三四十斤的体重看上去也并不算胖。她的穿着也很随意,仅一身质地结实且耐脏的牧民打扮,见有客人到来,立马出门热情迎接。
女人说话带有很浓的西南一带的彝族口音,尽管说的是诸县本土语言,克林和吴焕生仍需要非常细心才能正确明白对方的意思,有时甚至需要重复听两三次。经过粗略交谈才知道,女人是来自云南的彝族人,是农场老板的第三任老婆,刚嫁过来没几年,因为还没有完全掌握本土语言,所以交流时发音和表达都不是很准确。她表示丈夫沙赫狐出去巡视牛群还没回来,自己还没学会算账,让客人等他一会儿。克林本想说明来意,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沙老板回来再说。
好在两人在木屋没等多久沙赫狐便骑着一匹骏马回来了。女人见丈夫回来,立马向客人打了个招呼便出去牵马去了。
沙赫狐五十出头,身材魁梧,言色粗犷,脖子上戴着一颗磨得光亮的狼牙坠饰,有着西北汉子独有的豪迈和热情。他和妻子一样也是少数民族,只因在诸城生活了数十年,早已忘记了本民族俚语,说起诸城话来没人会怀疑他不是本地人。
他把马鞭往墙上一挂,取下腰间不知装水还是装酒的皮囊,“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到克、吴两人对面的太师椅上。
“这位客人我看你有点眼熟呢。”沙赫狐说。
吴焕生在旁介绍道:“这位就是诸城警署的第一探长克林先生。”
“嗯……探长是要买牲口还是怎么?”沙赫狐又问,并拿起皮囊又灌了两口。
克林还没来得及回答,沙赫狐紧跟着打出一个响嗝,使口腔里的气息散发出来,两人这才知道皮囊里装的是酒。
“我们不买东西,来向你打听个事。”克林说明来意。
“什么事?”
“中元节前有没有个姓钱的来你这儿租赁或购买过一辆马车,”克林说到这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率是租赁。”
“中元节……”沙赫狐呢喃着回忆道,“来了好几个,我怎么知道谁姓钱?”
克林只好把钱小康的身高样貌以及可能会穿的衣着打扮大致描述了一番,还没说完沙赫狐就伸手打断了他。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沙赫狐说,同时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七月十四那天来了个男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上身穿个灰褂子,下身配了条黑裤,额角还有颗痣。他一来就问我租一辆最便宜的马车要多少钱。我问他租多久,他说最多用两天,于是我按照市场最低价给他报了价,他也爽快付了钱,但可恨的是到现在都快半个月了还没给我还回来。”
“他来不了了,”克林说,“钱小康的事听说了吧?”
“他就是钱小康?”沙赫狐瞪大着眼睛似乎不愿相信这是事实,“那我岂不是白白亏了一辆马车?!”
吴焕生这时提出质疑:“既然马车这么贵重,为何已经快半个月了不去警局报案?”
沙赫狐看向吴焕生说:“我平时很忙,而且他交了数倍于租赁费的押金并立有字据。我倒没担心他会跑,可谁知道他会死呢。”说完便止不住地叹气。
克林问:“当时你有没有问他租车去做什么?”
“问了,”沙赫狐回说,“他只说是用来拉点东西,具体什么东西我没问,只要他保证不把车子弄坏就行。”
“你租给他的那辆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可以帮你留意,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有。那辆车是全封闭式榉木车厢,这是他特别要求的,说是载货不需要开窗。车厢底部为了减震铺了一层质地松软的松木板,车头用的是小型马,体型虽小但力量足够大,并且驯养得很温顺。整个马车约有一丈多长,将近五尺来宽的样子。”
“把你们立的字据给我看看。”
“行。”沙赫狐说着起身离开木屋,不一会儿从外走进来,把字据递给克林。
克林接过看了眼,上面写了租车类型、租车日期以及租用时间、归还日期、押金等信息。末尾处写有“到期凭此收据可退押金”字样,在此字样上还盖了农场的专用印章。
沙赫狐介绍说:“来我这儿租车的都会开收据,相当于押金凭证,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克林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道:“没听秦小璐说在死者身上有搜出过这玩意呀,在他家里也没见过,难不成……”
这时吴焕生猜测说:“会不会是钱小康怕弄丢了,藏在了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不至于不至于,”克林连忙摆手,“一张押金条而已又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何况我连床底下锁得那么保密的箱子都打开看了,还能往哪里藏?”
这时沙赫狐想到了什么,插进话说:“收据可能就在马车上,客人驾车走的时候我见他顺手把收据就塞到了车厢上的杂物盒里。”
“收不收据的不重要,”吴焕生说,“马车在哪儿其实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搞清楚钱小康租车的目的。”
克林对此言论显然不太认同,他反驳说:“你说的这两点实际上是因果关系,要想查到租车目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找到车,车上也许有答案。”
“既然马车有特点,我们可以以村口树林为起点,向沿途人家打听是否有见过这辆车。”
“拜托老兄,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而且钱小康如果是用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定会刻意避免被人发现的。”
就在这时,沙赫狐的老婆从屋外路过,听到了两人的争论,走进来看了看两人,接着又转向自己丈夫,说:“你们在聊那辆马车的事吗?”
三人都往她身上瞧去,沙赫狐说:“莫达你出去,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你别管。”
原来女人叫莫达,见丈夫这么说,忙解释道:“我没想掺和,只是想告诉你我有那辆马车的消息了。”
“找到啦?!”沙赫狐有些意外。
一旁的克林更是表现得尤为激动,抢先催促道:“在哪里,快说!”
莫达遂回答道:“今天早上隔壁的窦大爷来了一趟,他说在城里一家马车行看到有辆马车很像咱俩租出去的那辆。因为全封闭式车厢很少见,而且知道我们就有一个这样的特制车厢,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哪家马车行?”沙赫狐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莫达卬着脑袋想了想,回说:“他说叫什么吉利车行,就在城西那片。”
“我知道,”不等沙赫狐想起来,吴焕生先说话了,“叫‘佰吉利车行’。城西只有那一家马车行,老板姓马,叫马吉利。”
“那还等什么?”克林看着两人,起身道,“赶紧走吧。”
“正好我用车送你们过去。”说着沙赫狐从墙上取下鞭子,径往马厩走去。
沙赫狐特地选了一匹刚喂足草料的上等牡马,加上他精湛的驾驭技术,没多大工夫便已到了城西。在吴焕生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佰吉利车行的店址。
车行老板马吉利是个光头,个子不高,体型却很是肥胖。翘眉毛,鼓眼珠,宽额圆脸双下巴。穿个背心,趿双拖鞋,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盘出油的紫檀珠子,看上去跟个弥勒佛似的,一见克林等人立马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哥几个是要买车吗?”马吉利问走在最前面的沙赫狐。
沙赫狐朝身后的马儿一撇嘴:“你瞧我像是需要买车的人吗?”
这时马吉利身后走过一名伙计,拽了拽老板的衣袖,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话,马吉利立马把目光移到一旁的克林身上,并笑说:“哟,原来是克探长!是我没眼力见儿了。”
克林朝他摆摆手,边往里走边问道:“你这儿有没有全封闭式的车厢,政府需要运送一批保密物资,让警署帮忙找车。”
“这真不好找,”马吉利跟在后面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运货的基本用不着车厢,载人的又都开有小窗。如果真要全封闭的我可以给您改一下,把窗户全部封掉。”
“来不及了,”克林说,“你有多少来多少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那个价钱你放心,不会少你一分。”
马吉利犹豫了片刻,似在心里权衡利弊。之后朝身后喊了一声“六子”,之前那伙计立马跑上前殷勤候着。马吉利附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伙计只管点头答应,然后飞也似的朝后院去了。
马吉利殷勤地给三人看座倒茶,同时说道:“您来得正合适,前几天刚收了一辆车,白榉木做的全封闭车厢,只是原来的马儿受了点伤拉不了重货,到时候给您换一匹壮马就行了。”
“那太好了,”克林急不可待道,连送到嘴边的茶杯都重新放了回去,“什么都不用换,我就要这驾马车,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探长别急,”马吉利说,随后扫了眼吴和沙,“你们先喝茶,我已经叫伙计去了,一会儿就牵到门口让你们看个够。”
克林抑制住迫切的心情,一盏茶的工夫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期间吴焕生和在椅子上坐不住一直动来动去的沙赫狐又催了一遍,等到大家都把自己手里的茶杯喝了个底朝天,才听到门口有马嘶的声音。还没出门看沙赫狐,就朝克林和吴焕生递了个眼色,小声说:“没跑了,听声音就知道是我家的马。”
三人赶紧到了门外,只见之前那个叫六子的伙计正牵着一辆马车来到门前空地上。拉车的是一匹长鬃矮背的瘦马。马背和马腹上还有泥垢,蹄铁也掉了一个。左前腿包着纱布,由里到外浸透出殷红的血迹。在它后面吃力拉着的正是一个由榉木板制成的封闭车厢,整个车厢没有任何窗户和透气孔,只在最后面有一道可供进出的小门。在车厢最前面,正如沙赫狐描述那样,安装了一个同样由榉木做成的杂物箱。
马吉利先是给伙计打了个手势让他离开,之后见马儿没走两步就气喘得厉害,怕克林后悔,便解释说:“这匹马前几天走山路时不小心失了蹄,滑倒在深坑里受了伤,您要不喜欢可以换一匹好马,我这里有上等的紫燕骝。”
克林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车厢前,掀开杂物箱盖子一阵摸索,从中掏出一张纸条,在吴焕生眼前晃了晃。吴焕生接过来一看,正是那张“押金条”。这时克林给沙赫狐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便向马老板道出了来此的真实目的。
“实话跟你说吧,”沙赫狐说,“我就是西郊车贸农场的老板。十多天前有个叫钱小康的在我那儿租了一辆马车,结果到现在人死了,车也下落不明。今天听我老婆说有人在你店里看到过我的车,正好克探长在我那儿查案,我们就一起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我的车。”
“这……这……这又是什么意思?”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马吉利明显紧张起来,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应对。
克林接过话头说:“我们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找到这辆车,因怕你担心这辆车来路不正,不愿轻易拿出来所以才编造了买车的谎言。”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马吉利话语里开始透露出几分怒意和不耐烦,之前的殷勤与客气也随着逐渐拧紧的眉头消失在九霄云外。
“我现在要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辆马车的。”克林站在马首前说,同时用手轻轻抚摸着马脖子上那绺细长的鬃毛。
“还能怎么来?当然是花钱买的呗!”马吉利没好气地说。
“谁卖给你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七月十九那天下午一个小伙子拉过来的,长得高高壮壮的,年纪估计也就二十出头,他说是自己家的车,玩牌九输了钱要卖掉还债。”
“他撒谎!”沙赫狐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进话来。
克林招手示意沙赫狐先不要说话,之后又转向马吉利道:“你认识这个人吗?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马吉利摇摇头:“人我不认识,不过他走的时候我叫六子跟踪留意他的去处。”
“噢,这么说你其实早就知道马车是有问题的。”
“是的。那天我先是报了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本意是想压一压他的报价,结果没想到他连价都没还就同意了,这让我很是震惊,同时也猜测到这马车肯定没那么简单。虽然知道有风险,但由于价格实在划算,我还是冒险收了下来。心里想着顶多是他偷来的,只要我装作不知情就不会出事。要早晓得这车和凶杀案有关,再便宜我也不会收的。”
“既然有留意,那你一定知道他家在哪儿了。”
“不知道,六子回来说只是看到他进了一家湘菜馆,应该是里面做跑堂的小伙计。”
克林扭头跟一旁的吴焕生吩咐了几句,随即转向马吉利:“麻烦你的伙计带我同事去走一趟,我们需要立马找到那个人。”
马吉利“哦”了一声,随后扯起嗓门把六子喊了出来……
吴焕生随六子离开后,克林往车厢尾部走去,马吉利和沙赫狐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克林问马吉利:“你们没有动过马车吧?”
马吉利立马回说:“就马腿受伤的地方给它包扎了一下,别的都没动过。”说完还指了指马腿上的纱布。
“那就好。”说完克林打开了车厢门。
车厢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气味。克林又转头问沙赫狐:“你交给钱小康时就是这样吗?”
沙赫狐推开马吉利走到最前面,伸长脖子往车厢里看了看,摇着头回说:“除了底板上有一点小凹陷,像是被什么砸过,别的没什么不一样。哦,对了!他还借了我一把锄头,走的时候我放车厢里的,现在不见了。”
“什么锄头?”克林有些意外,猜测说,“是鹤嘴锄吗?”
沙赫狐再次摇摇头:“不是,是一把农用大铁锄。他说是去地里拉货,可能是农作物什么的,自己家锄头坏了,借一把回去锄锄地,还车的时候一起还回来。”
克林把目光转向身后的马吉利,沙赫狐也跟着朝他看去。马吉利立马意识到什么,忙摆手辩解说:“你们别瞅我,我真没动过这辆车。我收到它的时候里面就是空的,一个农具而已,我没必要骗你们。”
克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关上车厢门,打算从车辆外观入手。
他先问沙赫狐马车外观有没有明显的变化,后者大致看了一下,十分坚定地回了句“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克林开始围绕马车检查起细节来。
车架及车厢整体外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克林又蹲下来查看车底。车厢底部有很多已经干掉的泥垢,厢底边脚处也有同样的污泥,里面夹杂着些许青草和地衣。克林摇了摇车厢,有些许松动间隙,便示意沙赫狐来看。
沙赫狐弯腰用手抬着车厢上下左右使力,末了直起身看向克林说:“松动间隙有点大,应该是摔过,因为车厢结实没有变形破损,但底部与车架的连接处摔松了。”
克林指了指边角处的污泥,说:“应该是翻在某个滩涂地了,马儿背上的污泥就是这么来的,它腿上的伤也一样。”
马吉利在旁听了,提出了不同看法:“如果是在某个湿地摔的车,为什么车厢表面却没什么脏物呢?”
“你傻呀,”沙赫狐看向他说,“你卖东西会不整理干净再卖啊?”
克林扬嘴一笑,说:“沙老板说得没错,车底和边角的泥垢因为不容易看到,也不好打理,所以卖车的就没管它。”
马吉利被沙赫狐嘲讽式地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指着马继续争辩道:“车底下看不见没有清理可以理解,但马背和马肚皮上这么明显的地方也这样,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沙赫狐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转向克林,看他有什么说法。
克林只是微微一笑,把目光落到马吉利身上,问:“马老板我问你,这辆车你收到手里多久了?”
马吉利不知对方什么意思,老实回答说:“有几天了,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给马洗个澡呢?”
马吉利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克林的套里,想都没想就回说:“马腿受伤了,洗澡怕脏东西冲进伤口感染了。”
“那不就得了,”克林两手一摊,“卖你马车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这回轮到马吉利无话可说了。
等到马吉利终于想到什么正要再开口时,克林一把打住了他,并说道:“不用急,等他们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克林走到马车右侧面,在车厢靠近底边的部分有少许红色印迹,像血又不是血,用手摸起来有凹凸感,类似凝结在纸上的颜料块。克林用指甲抠下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顿时恍然大悟。
不久,吴焕生和伙计也回来了,后者肩上还扛着一把大锄头。沙赫狐见状,急忙跑上去接过锄头,说:“没错,当时借出去的就是这把。”
克林拿起来掂了掂,很沉,锄刃上还沾着一坨已经干掉的泥土,土中夹杂着一些烂掉的藤状物,细闻时可以闻到一股腐烂的土豆气味。他转头问吴焕生:“到底什么情况赶紧说说?”
吴焕生回说:“我们到了那家饭馆,正好碰到那个小伙计在门口扫地。他确实在那家店干杂役,也承认自己卖了一辆马车。一开始他还是那套说辞,声称自己赌博输了钱卖车还债。在我郑重其事地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后他终于说了实话。原来这辆马车是他在山上一潮湿的泥坑里发现的,当时马儿虽受了伤,但表现得很温顺,他见周围没人就偷偷牵回家据为己有,之后大致清洗了一下就卖给了马老板。这把锄头是他在车厢里找到的,因为感觉东西不错自己用得上,卖车前就把它留了下来。”
听完吴焕生的讲述,克林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虽然脸上表现得十分淡定,但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能立马飞回家,告诉程笑石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等克林带着吴焕生马不停蹄地回到家时,只见大门紧闭,外面还上着锁。很明显,程笑石并不在家里。克林看着吴焕生,吴焕生也看着他,两人互相把手一摊,谁也不知道一向让人捉摸不透的程笑石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