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走访
王承苦2025-11-10 11:2819,152

  勘查完现场,吴焕生带着阿泰去了警察局,克林和程笑石则在农妇的引领下去了钱小康家。

  到达双河镇半桥村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天朗气清,温风拂面。此时正逢饭点,村子里炊烟袅袅,时不时地传来饭菜的香味。每当路过不同的人家,都会引发新一轮的看门狗的吠叫。田野果园间,放养的家禽正安然恬适地窝在干草堆或橘子树下刨着地上的沙土。每当有人路过时,鸡鸭鹅叫便交错起伏,在禽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钱小康家位于村子的最末端,和农妇家仅一户之隔。钱小康家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此时大门紧闭,屋顶的烟囱也没有炊烟升起,显得格外冷清。

  打发走农妇后,克林敲响了钱家的门。

  等了许久,没有人开门,克林有些纳罕,接着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回应。这时程笑石走上前来,使出更大的劲拍了两下门,这回总算从院里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嘀咕声,同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直到来到门前才扯出稚嫩而清亮的嗓门问了一句:“谁呀?”

  克林料想是钱小康的儿子,便回说找他父亲有事。门很快便开了,开门的是个六七岁的男孩。男孩儿身材瘦小,衣着朴素,剪了一个冬瓜头,一脸的天真烂漫。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表情顿时变得木讷起来,惊讶中带着几分惶恐。

  “你们是谁呀?”男孩又问了一遍,目光在克林和程笑石身上来回扫视。

  克林支着脑袋看了眼男孩背后空荡荡的院子,反问他道:“家里就你自己吗?”

  男孩摇头:“泥鳅也在家。”

  “泥鳅是谁?”

  “可能是一条狗的名字。”程笑石在旁接了一句。

  男孩眼睛突然睁得斗大,眸子里闪着亮光。他朝程笑石不住点头,脸上还露出灿烂的笑容:“就是我家的狗,本来是叫大黄的,后来得了癞皮病,身上东秃一块西掉一块的,毛都快掉光了,打那时候起我就管它叫泥鳅。”说完又咯吱咯吱笑出声来。

  克林再次朝院里望去,男孩见了忙说:“不用怕,它自从生过病后就不爱咬人了。我爷爷本来打算卖给狗贩子,只因我又哭又闹,爷爷没办法才把它留了下来。”

  男孩话音落时,克林也正好注意到拴在堂屋柱子上的黄毛狗“泥鳅”,此时它正慵懒地蜷卧在卧室窗户下的草窝里,也正如男孩所说那样,身上有不少癞痢和秃斑。

  克林把目光收回到男孩身上:“你爷爷是不是叫钱富龙。”

  男孩一脸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们说,可不能当着我爷的面喊他名字,上次我喊他名字就被训了一顿。”

  “哈哈哈,”克林被男孩的天真逗乐了,咧嘴笑说,“我要是你爷我还揍你呢。”

  “行了别开玩笑了,”程笑石说,随后转向男孩问道,“你爷爷去哪儿了。”

  男孩朝远处的一块地指了指,可以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蹲着身子在劳作。

  “地里那个割猪草的人就是我爷,”男孩说,“本来那些都是我爸的活,只不过他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

  “那麻烦你去叫他一声,就说一个叫克林的朋友找,我们在屋里等他。”说完克林跨进院里,程笑石也紧跟着进来。

  男孩对此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往地里跑去。

  房子的格局和村里大多数的房子一样,没有任何刻意追求特色的装潢,红砖青瓦木头梁,长条形的院子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碳灰,大门两侧围墙摆放了多种盆栽:有吊兰,有杜鹃,还有仙人掌以及几株已经半人高,既可以观赏又可以用来做菜的藿香和薄荷。大门的门口正对着堂屋,堂屋旁各有一间偏室,东西两侧各有耳房若干,其中一间耳房门柱上还挂着个脏兮兮的布提包,上面缝着一幅落花生的图案。除了柱子上拴的那条黄毛狗外,院子里还有一个竹笼,里面养了几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兔子。

  趁着此时屋里没人,克林去了房子主卧,程笑石则在院子和各个房间东瞅西看,仿佛在找寻什么。

  卧室是个方方正正的房屋,不大,但也并不局促,各色家具虽然陈旧了些,好在干净整,与陈旧家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床上崭新的被褥等寝具。

  克林掀开床上的被子,露出了底下的碎花毯子,他习惯性地褰起被角和毯子闻了闻,没有任何体味或汗臭味,就连清洗用的肥皂的香味也没有,有的只是一股淡淡的棉脂味,因此可以确定是刚买回来从未使用过的被褥。

  接着克林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三张邮票、一个铅笔盒、一只没了笔帽的水笔,还有一串生锈的钥匙等物。随后克林又查看了靠窗的衣柜和柜子上的杂物箱。衣柜里存放着几件秋衣和冬装,杂物箱里放了尺子、墨斗、象棋、剪子、陶瓷药罐以及破旧的油灯罩等物什。没有发现有关钱小康失踪和被杀的线索,克林不禁有些失望。

  门外传来了程笑石的声音:“快来看这个!”

  克林放下刚拿起的一枚棋子,快步往院里走去。此时程笑石正站在院门旁边,见克林从堂屋出来,便踢了踢大门的门槛,又重复了一句道:“快来看这个。”

  克林走到门前,蹲下来打量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发现什么了?”他问程。

  程笑石抿嘴神秘一笑,然后也蹲下来,指着门槛周边的地面说:“你看这是什么?”

  克林把身子蹲得更低了些,一边观察一边说:“是死蚂蚁,而且有的是被踩死的,有的是被火烧死的。”

  程笑石补充说:“更准确一点来说是蜜蚁。蜜蚁在生物学上属于昆虫纲蚁科响蚁属,它的嗜甜属性在整个昆虫界中仅次于蜜蜂,因此它还有一个别称叫‘酿蜜精灵’。根据我对它的了解……”

  “行了行了!打住老程。”程笑石正绘声绘色地说得起劲,克林却对此冗长的介绍失去了耐心,他做出停止的手势打断了对方,“你对动物的解说很精彩,但我想听我感兴趣的。”

  “好吧,”程笑石耸耸肩说,“在门槛附近出现这么多蜜蚁,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曾经出现过大片甜性的物质——这里的‘大片’是相对蜜蚁而言——而这类甜性物质很可能是某种糖浆,并且这种糖浆就附着在门槛上吸引蜜蚁麇集而来。”

  “等一下,”克林提出疑虑,“我有两个疑问。第一,你如何确定这个物质是半液态的糖浆而不是呈固态的糖果?第二,你怎么知道它一定是附着在门槛上而不是在门槛附近的地面上?”

  “你提的这两点其实属于一个问题,”程笑石说,“因为只有糖浆才能附着在门槛上。”说到这他指了指门槛中部发黄发黑的地方,“这里可以明显看到有被火燎过的痕迹,用烟熏火烧的方式消灭蚊蝇蜂蚁是农村人常用的方法之一。这里的蜜蚁有很多是被烧死的,但地面却并没有火烧的痕迹,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当时的蜜蚁是集中在门槛上被火烧死的,掉落后再被风吹散到附近的地面。”

  “就算你说的都对,”克林站起身,搓了搓手,“但和钱小康的死有关系吗?”

  程笑石也站起来:“不知道,我只是说明这个现象。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克林啧啧嘴:“我还不如你呢。刚才检查了一下主卧,除了一些杂物什么都没发现。”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

  “怎么了?”程笑石问。

  克林一拍脑门:“咳!我搞错了。钱小康的老爹还健在,按照长辈为尊的习俗,主卧应该是钱富龙住的,钱小康睡的应该是堂屋另一侧的次卧!”

  就在克林准备再往次卧去时,男孩已经和背着半背篼猪草的爷爷回来了。

  钱富龙六十多岁,身上穿着一套麻布衣裤,和一双磨破了边的草鞋,典型的劳动人民打扮。年纪虽大,精神却矍铄得很,不光说话不显老态,就连走路也一点不像年逾花甲的老人。一进来,他就认出了克林。

  “哟!这不是我们诸城有名的克林大神探吗?您怎么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背上的背篼放在门边,听得出来他还丝毫不知道土窖尸体的事。

  “过誉了,”克林客套了一句,说,“来找你是有点事要告诉你。”

  钱富龙看向一旁的孙子:“瑞泽,快去给两位叔叔倒茶。”

  男孩点点头,飞快朝厨房跑去。

  钱富龙热情招呼克林和程笑石在堂屋坐下,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放心,亲自去厨房泡了壶好茶来招待客人。上完茶后,他在两人对面的位置坐下。

  “好了克探长,”他说,“你们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吧。现在全诸城的人都知道您在查华洋公会会长缢死一案,来找我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吧。”

  克林本想说明来意,但看到钱富龙淡定如常的态度,出于职业敏感,他还是发挥自己最擅长的心理推析,脑子多转了两圈:诚如对方所言,现在全城上下都知道自己在调查黄世海缢亡一案,但即便如此,一个死在城里,是上层社会的名流;一个在地里务农,是乡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民。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照常理不会有什么交集,因此就算警方把调查面放得再宽,当自己调查到像他这样的人身上时他多多少少会表现出意外才对,就算不抵触至少也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淡定,更别说他的淡定中还透露出几分料定警方会来因而恭候多时的感觉。由此可以确定,钱富龙或多或少是接触过黄世海的,就算没有深交也一定有所了解,所以才对警方来找自己这事毫不意外。这次钱小康被杀,兴许正和黄世海的缢死有关……

  “克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见克林一直不说话,钱富龙又问了问,还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克林回过神来,忙说道:“对,这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之一。黄世海缢死一案眼下在诸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听说钱老伯见多识广,对黄世海也有一定了解,所以来请教几个问题。”

  “咳!”钱富龙摆摆手,客气道,“什么见多识广,不过年纪大了,道听途说的事情比你们年轻人多一些罢了,探长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了。”

  “要不我先问个问题吧。”程笑石把正要发问的克林按住,自己插进话来。

  克林递了个眼色表示会意,程笑石遂向钱富龙发问道:“我要问的跟案子无关,只是比较好奇,一般出现命案,无论克探长找到谁,但凡对方和死者有些关系,他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表现出怕被怀疑的担忧,怎么你和常人倒是大不一样呢?”

  “哈哈哈,”钱富龙爽朗地笑出声来,“我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见程笑石依然一副怀疑的表情,且一旁的克林也把注意力放到这个问题上来,便坦白原因说,“好了,我也不跟你们卖关子了。放在之前我肯定也有这种担忧,但今天的报纸我看了,上面说黄会长是自己爬到树上钻进绳套吊死的,城里的秦凤君老太太亲眼看到了全过程。有了这个消息,我当然是‘有恃无恐’啦。”

  “这事居然都传到这个地步了!”克林诧异之余,心中更升起一股对报社不负责任、草率报道的怒火。

  钱富龙依旧一脸笑意说:“我平常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看报纸,关注时下发生的一些大小新闻。”

  程笑石的这个问题以及钱富龙云淡风轻的回答正好打消了克林之前的疑虑,于是,他从兜里摸出了那份从报纸上撕下来的寻人启事,问道:“这是你刊登在诸城日报上的吧?”

  钱富龙伸过脑袋瞅了两眼,脸色顿时黯淡了许多,笑容也消失不见:“是的,找的人是我儿子,他叫钱小康。”

  克林将报纸放在桌上,用指关节扣了扣报纸说:“启事上说钱小康是七月十六日晚失踪的,而启事的刊登日期是七月十八日。报馆从接收消息到排版再到印刷最后到发行,再快也不可能在同一天完成,也就是说钱小康失踪的第二天你就向报馆提了刊登需求,为什么这么急?”

  “说来也不怕您笑话,”钱富龙回说,“自打我儿媳妇不幸早逝以后,我老伴也随之病亡。我六十多岁的人了,管不了那么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主要还是靠儿子在打理。他很少在外面过夜的,就算有特殊情况回不来也会提前跟我说一声。”

  “那你说说,是怎么发现你儿子失踪的?”克林又问。

  “其实真说起来,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还是我孙子瑞泽。”钱富龙接着答说,“十六那天,他爸从早上出门到晚上十点了还没从地里回来,瑞泽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跑来找我,当时我因为地里的活多耽误了。那天我喝了点酒,黑灯瞎火的不敢到处走,就让瑞泽在我那里睡了一宿。”

  “你不住这里?”钱富龙摇头:“我住惯了土坯房,自己一个人在老房子住,这里就我孙子和儿子住。”

  “你当天晚上喝了酒没回去,也就是说,发现钱小康失踪实际是第二天的事了。”

  “可以这么说,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去了。我住的老房子离这儿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到了这儿发现大门依然没上锁,我直奔儿子卧室。”说到这儿钱富龙朝那间主卧看了看,“卧室里的东西还是老样子,唯独有一点怪异——他的被褥不见了。我儿子绝不可能不告而别,所以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立马去报馆登记了寻人消息。”

  “既然有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不事先通知警署?”这次发问的是程笑石。

  “唉!”钱富龙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克林问。

  “没,没什么……”钱富龙言语吞吐起来,“我就只是有种不好的感觉而已,我不能光凭这感觉去麻烦警察呀,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太小题大做了?”

  “那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了,”克林坦白说,“我们找到你的儿子了。”

  “真的吗?”钱富龙大喜过望,“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他现在在哪儿?”

  “千真万确,”克林答说,“我们在本县东郊的一口土窖里找到他的,现在在警署的停尸房里。”

  “停尸房?!”钱富龙心里陡地一沉。

  他双手拄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仿佛一下老了十多岁,颤抖着声音接着说道:“克探长,我儿子他到底怎么了?”

  “节哀,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死去好几天了,可以确定的是他死于谋杀。”

  “不行,劳驾探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儿子,我就这么个儿子,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说完钱富龙就要往外走。

  “钱老伯你先坐下,”克林一把将他拉住,“现在法医正在验尸,要想找到杀你儿子的凶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我们调查。”

  “我配合,我一定配合。”钱富龙说着给克林和程笑石续满了茶,并重新坐下来,“你们说,要我怎么配合都行。”

  “很简单,”克林说,“说实话就行。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儿子失踪的?”

  “就七月十六的晚上,不是探长,您什么意思?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

  “那我确认一遍:你孙子在七月十六日晚上发现他一早就出门干活的爸爸没回来,于是去找你并在你那儿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你来这里还是没找到你儿子,同时发现了寝具丢失的异常。我说的没错吧?”

  钱富龙点头:“对。现在床上放的是我刚铺的新被褥,不信你可以去看。”

  “行,我知道了。”克林说着收起桌上的寻人启事,把头转向程笑石道,“你有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程笑石一口将杯里的茶喝了个底朝天,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回说:“秦法医说钱小康的死亡时间和黄世海大致相同,在七月十五日晚到十六日早之间。结合时间和相关地点来看,如果法医的检测手段没有问题的话那就是他的话有问题了。”说完还瞥了一眼钱富龙。

  钱富龙立马辩白说:“我对天发誓,没半句假话,谁说谎谁遭天谴。”

  克林悠哉地摇晃着茶杯,对此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要是发誓有用,要我们干嘛?去把你孙子叫进来吧。”

  钱富龙懊丧着脸把钱瑞泽叫到了堂屋。

  小瑞泽手里正拿着一个用纸和竹签做的风车,他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叫自己过来,但看到爷爷一脸哀愁的样子,原本愉快的心情也跟着飞到了九霄云外。

  克林摸着他的头,用哄小孩的口气问道:“小瑞泽,你跟叔叔说说,你爸爸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离家的时候有没有说去做什么?”

  小瑞泽眼睛滴溜打了个转,用稚嫩的语气回说:“爸爸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你们是来帮我找爸爸的吗?”

  “是的,不过你要告诉我们,你爸爸到底是哪天出去的?”

  瑞泽偏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挠着头说了句:“我记不得了。”

  克林想了想,又问:“这样,你告诉叔叔,你爸爸出门那天,有叮嘱你什么吗?”

  “那我知道,”瑞泽嘴角扬起天真烂漫的微笑,使劲点了点头说,“那天晚上爸爸在院坝外边烧了很多纸钱,邻居家也在烧,好像说是在过什么节。烧完纸钱爸爸就让我去睡了,他说明天他要早起去地里干活,要晚上才回得来,让我中午去爷爷家吃,第二天早上我起来他已经出门了,但一直到很晚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害怕,就找爷爷去了。”

  “你早上起来去他卧室找过他?”

  “没有,我看大门都敞开着,叫人也没有答应,所以知道他出去了。”

  “这就能对上了。”克林松了口气,并看了眼一旁的程笑石。

  “好了小瑞泽,你可以出去玩了。”程笑石知道克林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遂对瑞泽说。

  正好这时门外吹过一阵穿堂风,风车呼啦啦转起来,瑞泽看着动起来的风车,愉快的心情立马又爬上了脸庞,他跟爷爷打了个招呼,又欢快地跑出去了。

  克林再次把目光投向钱富龙,此时对方已经平静了许多,也不再激动,只有几分痛失爱子的忧伤还挂在泛红的眼眶上。

  “钱小康的失踪时间还可以再往前推,”克林继续说,“按照小瑞泽的意思,他最后一次和父亲交谈是在有很多人烧纸钱的那个晚上,之后他就先去睡了,此后就一直没再见过他爸爸。很明显,瑞泽分不清日子,但从烧纸钱这点可以明确得出那天正是大家烧冥钞祭祖的日子——七月半。而结合法医的初检结果来反推,钱小康确切的失踪时间应该是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到第二天白天那段时间——这也正是黄世海缢死的时间。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钱小康的死和黄世海的死有一定的关系。”

  “不可能不可能!”钱富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坚定反对说,“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跟黄世海这种人根本不会有实质性的交集,更不用说是性命攸关的仇怨了。”

  克林看向那间已经检查过的卧房,面带疑惑,口中喃喃自语:“这就很不合理了。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在同一时间段,一个缢亡在城中十字街头,一个被杀后移尸郊野土窖。这得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能使这种情况合理成立?再一个,钱小康的寝具去哪儿了?他的原始被害地究竟是在家还是在离土窖不远的野玫瑰丛里?如果是后者那他大晚上的跑去那里做什么?”

  克林对自己连发数问,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目光抛向程笑石,有意要听听他的意见。

  程笑石略一思索,便说:“我倒是有一个大胆但可能合理的想法。”

  “什么想法?”克林急不可耐催问道。

  程笑石不疾不徐地往自己茶杯里添满茶,然后轻轻嘬了一口,才说:“尽管黄世海自缢的说法还有疑点,但既然秦老太太说是她亲眼所见,本着没有物证人证优先的原则,我们可以大胆假设,黄世海先去找了钱小康,因故杀害对方后移尸土窖,回来后又心生忏悔,遂在古槐大街畏罪自缢。钱小康是地道农民,若说黄世海头上的稻叶以及鞋上带有稻香的泥土来自他家也合乎情理。”

  “最近我儿子确实有在忙收割水稻的事情。”钱富龙在旁补充了一句。

  “老程啊老程,”克林笑着拍了拍程笑石肩膀,“没想到你这么精明的人也有犯自相矛盾这种低级错误的时候。”

  程笑石看着克林,面有疑惑,但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克林遂接着说:“还记得你昨天说过什么吗?在那座草房子里,你分析说因为黄世海留在澡堂里的衣物鞋子干净整洁,并不像是去过农田的样子,所以得出结论,黄世海头上的稻草是在离开澡堂后弄上的,又因为澡堂伙计是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打的盹,黄世海在这期间离开到被秦老太发现自缢,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到夜路难走的情况,因此他不可能走到离城较远的郊外稻田里去……由此分析可以得出,既然黄世海从离开澡堂到自杀间隔很短,这也意味着他不可能有时间跑到半桥村来杀人。”

  程笑石听完也笑了,一种自信而又不为所动的笑。他反过来拍拍克林的肩膀:“你的思维确实严谨,不过我并没有自相矛盾哦。”说完他站起身,闲庭信步地往院子走去,克林和钱富龙也随后跟了出去。

  程笑石走到一株正盛放花蕊的藿香盆栽前停下,对于克林的质疑,他没有立马辩驳,而是半弯着腰,聚精会神地打量起藿香花来。

  此时门外时不时传来瑞泽和小伙伴无忧无虑的嬉笑声,钱富龙原本好转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他把虚掩的大门关严实,并从里面上了闩。

  克林投去纳闷的眼神,他便主动解释说,声音哽咽:“我不想让瑞泽听到这事,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

  克林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把注意力再次放到程笑石身上,钱富龙也随即往程笑石身旁靠拢。

  “你还没有给出解释呢。”克林见对方一直在看花,忍不住提醒道。

  程笑石依旧没有反应,钱富龙倒是在一旁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说:“看来程先生对昆虫很感兴趣。”

  克林听了,定眼细看,才发现藿香花蕊上,有很多之前在大门处看到过的蜜蚁在爬,一副忙碌不迭的样子。

  “这种蚂蚁最讨厌了,”钱富龙接着抱怨说,“家里到处都爬的是,上次我在门口还熏死了一大窝呢。”

  程笑石直起身来,朝门口走,克林和钱富龙也跟着转向大门。

  程笑石看着地上那些烧焦的蜜蚁,问道:“门口这些蜜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我去找我儿子的那天上午发现的。”钱富龙回答。

  “七月十七。”克林补充了一句。

  程笑石又问:“知道蜜蚁怎么来的吗?”

  “门槛上有蜂蜜糖浆,”钱富龙说,“蚁群就是被它吸引过来的。”

  “你儿子或孙子有吃蜜糖的习惯?”

  “没有没有,”钱富龙立马摇头,“我们祖孙三代都不爱吃甜食,尤其是甜得发齁的蜂蜜。”

  “这就奇怪了,”程笑石有些不解,“一家人都不吃蜜,自然也不会买蜜,那是谁打破了蜜罐把糖浆倒在了门槛上呢?”

  “当时我也纳闷呢,只是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大事,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不过——您要这么一提我突然想到个人!”

  “谁?!”克林和程笑石同时脱口而出,并齐刷刷看向对方。

  钱富龙突然又为难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

  “想到什么尽管说,不用怕,出了事我给你担着。”克林催促说,并给他打了包票。

  钱富龙发出一声苦笑:“我不是怕,主要是这没凭没据的,我要说怀疑他,万一将来查出来不是,这关系可没法处了。”

  程笑石说:“你要想早日找到杀你儿子的凶手,最好就别想这么多。”

  “我说我说,”钱富龙立马下了决定,“这人不是别人,就我儿子他邻居。一个和我儿子同年同月生的大小伙儿,他只比我儿子大七天,都是三十一岁。两人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处得不错。我之所以会想到他是因为他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养蜂人。”

  “养蜂人……”克林口中低喃道,并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

  接着他取下门闩,打开门走到门外,再走进来,同时说:“养蜂人家里一定有很多蜜桶,人在其间走动难免会使裤脚蹭到附着在桶外的蜂蜜,当进门时裤脚在门槛上扫过,那些蜜糖自然会残留在门槛上,从而吸引蜜蚁的光顾。”

  程笑石啧了啧嘴,语意模棱地说:“只能说不完全排除有这种可能,可以查一下这个——”说到这他忽地一顿,随即转向钱富龙问,“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钱富龙回道:“梁洞庭。栋梁的梁,洞庭湖的洞庭。”

  “你儿子失踪后你有见过这个梁洞庭吗?”这次换克林问他道。

  钱富龙点头:“见过好几次,刚才还在地垄上和我打招呼呢。这小伙很懂礼,每次见到我都会招呼几句,所以……克探长,不瞒您说,我真没多大把握去质疑小梁。”

  “这个不是你,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说完克林又看向程笑石:“去走一走?”

  程笑石没有回答,却率先踏出了门槛。

  

  出门左拐,仅两道地垄的距离,便是梁洞庭家。砖瓦式的平房,东西各建有两间耳房,外加一个没有围墙的长形院子,这便是梁家的全部。因为没有围墙,一眼便可看清的几道房门此时都紧闭着,依墙而建的烟囱黑黢黢,但也冷清清,没有动火的痕迹。

  走近耳房,能听到蜜蜂“嗡嗡”的振翅声,杂乱而又富有节奏,程笑石透过窗缝往里打量了一眼。

  “是梁洞庭养蜂的‘蜂房’。”程笑石说。

  克林正往堂屋的大门走去,他拨动着上了锁的锁头,又扫了一眼其他房门,说:“所有房间都上了锁。”

  程笑石也往大门走去:“家里养着蜂,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可以找邻居打听打听。”

  两人正要往外走,此前带两人来的“钱婶儿”正巧从家里出来。她的身前依然围着那条围裙,手里也仍旧拿着那把镰刀,背上也还背着那个破了边的背篼。只是此时背篼已经被腾空,刀身上的泥土也被洗净,露出明晃晃的刀口。她的房子和钱小康家之间正隔着梁洞庭家。

  此时她正锁完门,走下门前台阶,一抬头,也正好看到从梁家出来的克林和程笑石,她笑着打起招呼说:“二位警官还没回去呢,吃了吗?没吃进去吃点,刚吃完还热乎着呢。”

  克林礼貌地笑着拒绝,程笑石却急忙上前答应道:“那就麻烦大婶了。”说完就拉着克林往钱婶家走。

  钱婶也并非虚情假意,当即转身重新打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不多时,钱婶便端上两盘还冒着热乎气的小菜,正准备开壶小酒时被克林以谈事为由拒绝。

  “家里男人和孩子都在城里,就我自己在家,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

  “有填肚皮的就不错了,饿了吃啥都香。”程笑石一边刨着饭一边说。

  “那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说完钱婶就要走。

  “等一下。”克林叫住了她,“大婶不急,坐下一起聊聊。”

  钱婶也明白对方有什么事,也不推辞,便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来。

  “梁洞庭这人你了解吧?”克林问。

  “知道点,”钱婶说,“他跟钱小康关系很不错,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常看到两人一起去摸鱼什么的。”

  “我们刚从他家出来,但是没人。”克林说完看了眼只顾吃饭的程笑石。

  “他去找蜜源去了。他可能还不知道朋友遇害的事。”

  “什么蜜源?”

  程笑石懒洋洋接过话头回克林道:“就是放蜂时要找的蜜源植物,比如油菜花、槐花、紫云英都是放蜂很好的蜜源。像这个季节蜜源不集中,小范围内的蜜源不够蜂群采,所以要及时寻找下一个蜜源,这个过程又叫转蜂。”

  钱婶微笑点头:“没错,这位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

  克林又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今天就能回,”钱婶说,“他一般不走太远,找蜜源也就周边这一带找。”

  “我再确认一下,”克林强调说,“你确定他俩的关系一直很好,绝对没有矛盾或仇怨?”

  “这……”钱婶这回不敢过于肯定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回说,“我跟两人也不过就是普通邻居,我只是说我眼睛能看到的而已。至于两人背地里有没有结仇,人命关天的事,这我可不敢打包票。”

  克林再次看向程笑石,对方已经又埋着头只顾吃饭了。

  “你有什么想法?”克林问,“我们是回去还是在这里等姓梁的回来?”

  程笑石把碗一放,筷子一搁,看了眼盘里所剩无几的虎皮椒和苦瓜炒鸡蛋,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反问对方道:“你吃好没?”

  克林低头瞅了眼刚吃两口的饭碗:“我不饿,我在问你——”

  “我知道,”程笑石抢着打断说,“除了等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克林想了想,没有说话,接着夹了个辣椒放碗里,和着饭大口往嘴里擓。

  “我算是听出来了,”钱婶一脸豁然的表情,“你们是怀疑梁洞庭杀了他朋友。”

  “没有‘们’,”程笑石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又朝克林努了努嘴,“只是克探长比较倾向于这个设想。”

  “因为啥呢?”

  “我们在死者家的大门门槛处发现了蜜糖的痕迹,但钱小康家里没人吃蜜,也没有购买蜂蜜的习惯,所以……”

  “所以克探长怀疑养蜂的梁洞庭。”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钱婶忽然眼神闪烁,试探性地问道:“钱小康被害的时间查清楚了吗?”

  克林猛地放下筷子,抬头直视钱婶:“和之前缢死的黄世海差不多,他的事不用我多说了吧。”

  “哦,知道知道……”说到这钱婶戛然而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克林诘问。

  “没有没有!”钱婶连忙摆手,“就随便问问。对了,你们吃饱了吗?梁洞庭应该快回来了,我也要出去干活了。”

  主人下了逐客令,克林虽知道对方似有所隐瞒,但也不便再三追问,只好和程笑石道谢离开。

  从钱婶家出来,梁洞庭还没回来。两人漫步在一条狭长的田间小路上,一边是菜地,一边是刚收割完只留下一排排稻茬的稻田。午后的风还带着扑面的温热,这股温热扑在脸上,撞出几分清新的稻香和草木的芬芳。虽然闷热往往使人心烦气躁,但此刻两人却是格外的心旷神怡。

  此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归于“平静”,现在已经是饭后的时光了。放眼望去,田里地里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有割草的;有施肥的;有在地里堆刚晒干的草垛;也有忙着给季节性作物除虫打药……

  有村民发现了在小路上闲庭信步的克、程两人,但也只是微笑致意,没有人因为好奇而放下手里的活,克林想搭句话都无从说起。程笑石走在后面,时不时地停下来,观赏他在意的大自然的一切。

  “我才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克林想来想去,扯出一个老话题来。

  程笑石一时不解:“什么答案?”

  克林进一步提醒说:“就是我在钱小康家说你自相矛盾的事。”

  程笑石“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克林不肯轻易罢休,又追问道:“既然你不认为自己是自相矛盾,那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的设想:黄世海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半桥村来杀害钱小康,然后再跑到古槐大街自缢?”

  程笑石回说:“没错,黄世海从离开澡堂到自杀中间间隔时间很短,他不可能跑到半桥村来杀人,但你不是不知道,野玫瑰丛的那摊血迹向我们表明那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果黄世海是在那里和钱小康见面并实施谋杀的,时间上就说得过去了。”

  克林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程:“可由此生出的两个疑点又如何解释?”

  “什么疑点?”

  “黄世海身上残留的稻草碎屑,你自己也说过可能是来自钱小康家。”

  “这个设想依旧成立,”程笑石说,“我所谓的碎屑来自钱小康家,强调的是来源对象,并非具体地点,也就是说黄世海头上发现的草屑不一定是亲自去钱家沾染上的,也有可能是钱小康自己身上带的,黄世海在杀完人后从第一现场往土窖移尸时不小心附着在了自己身上。”

  “还是不对,如果黄世海杀人后会选择畏罪自杀,那他没有理由费那么老大劲把尸体埋在土窖里,更不需要别有用心地拿一只死狗为自己的罪行打掩护。”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杀人藏尸在前,畏罪自杀在后,这是两种不同心理之间的转变导致的不同行为,两者之间不是因果关系。你是研究心理学的,不用我过多解释吧。”

  “这……”克林一时语塞,末了又说,“好吧,这个算你勉强解释过去,那钱小康卧室‘失踪’的被褥又怎么说?如果不是凶手拿的又会是谁?难不成钱小康去哪儿还随身带套寝具?”

  此时程笑石已经走到克林跟前,路窄不能并行,克林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程则在后面边走边说:“特殊情况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具体什么情况我暂时还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我持有自己的观点,除非你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黄世海确实到过钱小康家。”

  克林再一次站住并回头:“你用不着给我挖坑,我压根不需要证明这种无聊的问题。你别忘了,我们的这些讨论以及讨论中出现的疑点都是由你提出的‘黄世海先杀钱小康再自杀’的假设中衍生出来的。归根结底,无论什么假设和疑点,在没有证据加以证明之前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更不用说我还没提到在你这种假设下有关黄世海进出澡堂时的穿着问题,如果要细论起来,恐怕又会有无数的可能、疑点甚至是延伸出新的假设。”

  程笑石此时也停下来,似有所思,沉默不语。

  “好了!”就在对方准备开口时,克林立马打出个停止讨论的手势说,“我想我们都需要静一静,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再浪费时间。”

  说完便回头准备继续往前走,然而就在甩头的那一刹那正巧瞥见梁洞庭家有人在开堂屋的大门,手里还拿着几株看不太清楚的花卉。

  “喏。”克林朝梁家努努嘴,向程笑石示意。

  程笑石扭头看了看,回转脚步说:“走,应该就是他……”

  再次来到梁家堂屋前,开门的人已经进去,但并没有锁门。克林轻轻一推门便“咿呀”打开,屋里开门的人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对不速之客到来的诧异。

  “你们是?”他把手里的花放在堂前台阶上问。

  克林先瞅了眼那把向日葵和荞麦花,又转向对方反问道:“你是梁洞庭?”

  梁洞庭看到克林身旁不甚注重仪容的程笑石,顿时豁然:“对,我是。早听说城里有个很厉害的大警探和一个古里古怪的搭档合作共破大案,想必您就是吧。”

  “我,克林,警署探长。”克林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只顾东张西望的程笑石,“他,老程,就是我那个古里古怪不怎么着调的搭档。”

  梁洞庭表现自然而平淡,他把两人让进屋里,给两人倒了杯凉白开,脸上没有热情,也没有丝毫不同寻常的抵触。

  和当地所有民居的格局一样,堂屋是整个房子里最大的一间。屋里摆有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方靠墙,另外三方各配有一根长条木凳,桌上是一壶凉透了的开水和一叠土碗。他只给两人倒了水,自己则走到进门处的墙角开始换鞋。

  “说吧,”他脱下脚上的千层底布鞋,同时问道,“克探长找我什么事?”

  “钱小康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克林问,并抿了口眼前的凉白开。

  梁洞庭表现得很淡定,他换上一双硬底凉拖,把布鞋靠在了屋外的墙缘处。

  “知道啊,”他云淡风轻地回说,“其实你们一进来我就隐约有种预感你们是为他的事来的。”

  看到对方如此平静,克林着实有些意外,但仍不动声色,他看向坐在一旁的程笑石,想看看他的反应。此时程笑石放下手里的搪瓷杯,起身到台阶上拾起一束荞麦花,被花香吸引来的蜜蜂在花蕊上时而驻足,时而振翅悬停。

  他把花往梁洞庭面前伸了一伸,问了个听上去和案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是你找到的蜜源?”

  梁洞庭不禁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对方会提这样一个问题,反应过来后老实回他道:“对,找到蜜源接下来就要去放蜂了。”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往放蜂箱的耳房看了一眼。

  克林早已习惯程笑石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因此也不插话,等着对方继续问下去。

  花上的蜜蜂很快又飞回了蜂房,程笑石把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入。

  “很香,”程笑石一脸陶醉的样子,“这种花做蜜源产的蜂蜜非常不错。”

  程笑石反常的举动倒是让梁洞庭有些纳闷了,遂忍不住问克林:“克探长,你带你这搭档来到底想打听些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学习养蜂技术吧?”

  克林没奈何耸耸肩,把手一摊:“说实话,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只不过因为我早已习惯他这样,所以比你更沉得住气而已。”

  程笑石手拿花束靠在堂屋门框上,依旧慢条斯理地问:“据我所知附近没有人种葵花,也没有野荞麦,你应该走了挺远吧?”

  “那可不,”一说到这梁洞庭似乎还有些忿忿,“本地在这个季节蜜源不集中,我走了几十里地才在与邻市交界的地方找到这两种蜜源。”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一早就出发了,现在才回来。”

  “家里就你自己?”

  “嗯,”梁洞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成家呢,有个老父亲在城里开了个修鞋铺给人补鞋,租房住不常回来。”

  程笑石瞟了眼蜂房说:“家里养这么一窝蜂,晚上没人帮你看着点?”

  “还行吧,我在村里一没仇二没怨的,不怕谁给我使坏,而且临走时我有让钱婶晚上帮我惊着点心,真有啥动静她会帮我看顾。”

  “你指的是隔壁那个钱婶?”克林问。

  梁洞庭朝他一点头:“对,她本名叫钱秀芳,我辈分小,论起来小康跟我都管她叫钱婶。”

  “那也不对。”克林摇头。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梁洞庭满脸不解。

  “我不是说这个,”克林说,“我们已经见过钱秀芳,她说你和钱小康关系很不错,就连钱小康的父亲也这么说,但你的表现仿佛在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

  “钱婶没说错啊,”梁洞庭更正说,“我和小康确实是好哥们。”

  “真是好哥们,那你对这事的态度未免太豁达了点?”

  梁洞庭一脸乐呵的表情:“你是说小康失踪的事吧?当初我就说了让他不要这么干非不听,这下好了,把你们招上门了。”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克林毫不客气地警告说。

  “或许他真不知道,”程笑石说,“从来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明确提过钱小康到底出什么事,他今天才回来,不知道也说得过去。”说完他把花放回原地,重新坐回长凳上。

  梁洞庭听两人说话语气不大对劲,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脸上的笑容也收紧成愁容。他给两人续了续水,尽管并不需要,之后略有些急躁地问道:“小康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被人杀了。”克林很直白,但并非冷血无情,只是职业使然。

  “凶手杀了他之后把他埋到了东郊荒地的土窖里。”没等对方从难以置信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克林又“无情”地补了一句。

  梁洞庭回过神来后表情从错愕转为悲伤,之后又是难以置信的质疑。

  他抱着几分垂死挣扎般的侥幸问:“克探长,你们确定是我的朋友钱小康?”

  “是钱婶认出来的。”克林的回答彻底击碎了梁的侥幸。

  “那应该是真的了,”梁洞庭近乎是低声自语般地说,“你们可能认错,钱婶肯定不会。”

  “对了,他尸体在哪儿,我想见我朋友最后一面。”

  “放心吧,会有机会的,”克林婉拒说,“只是现在还不行。”

  “那我明白了,你们知道我跟小康要好,所以来找我了解小康生前的情况。”

  “算是吧。”克林说。程笑石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但不全是。”

  梁洞庭显然是个聪明人,听程笑石这么一说,立马明白了,他对克林说:“我知道了,你们来不仅是为小康,也为了了解我的情况。难怪刚才……”说到这他瞥了眼程笑石,“你搭档要问我那些跟小康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克林说,“我从不针对任何人,在真相大白之前本探长有理由怀疑任何人,并且有这个权利。”

  “那是自然,”梁洞庭说,“但如果是这样,你还相信我说的关于小康的事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程笑石打消顾虑说,“你只管说就行。破案这种事,本就有一半的真相来自谎言。”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梁洞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那你就先说说被我们误会的事吧,”克林率先提问道,“钱小康是怎么失踪的?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还有,你当初不要他干什么?”

  梁洞庭突然沉默了,半晌不说话,克林催了几次,还是没反应。

  就在梁洞庭终于准备回答时程笑石再次提醒说:“记住了,对于我们来说,谎话和真话里都可以推出真相,对我们没什么区别,但对你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梁洞庭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刚才犹豫不是在想编什么谎言,只是这件事小康本是要让我保密的。”

  “人都没了还保什么密?!”克林没好气地说,显然是对梁洞庭的拖沓有些不满,“能对别人说的都不叫秘密。”

  “只有那些人死了都要让它烂在肚子里的才是真正的秘密。”程笑石附和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梁洞庭彻底放下顾虑道,“中元节那天,小康突然急匆匆来找我……”

  

  五天前——

  晚上九点,钱小康在自家的院坝外,将手里最后一张冥纸扔进还窜着火苗的纸灰盆里。他随手拾起一截干树枝拨了拨盆底没有燃尽的纸钱,使其能充分燃烧。在当地来说,纸钱没烧透下边的人是无法享用的,同时也是对亡灵的不敬。

  在此期间他的神情格外凝重,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祈祷保佑。显然,他的心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事。确认纸钱可以燃尽后,他进屋让儿子钱瑞泽去睡觉,并嘱咐了“自己明天要早起干活,要晚上才回得来”等话。

  安排儿子入睡后自己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也回房睡觉,而是悄悄拐进了邻居兼好友梁洞庭的家。此时梁洞庭已经早早就寝,听到堂屋传来的敲门声他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钱小康。

  他衣服都没穿,就趿着一双拖鞋出来给钱小康开门。

  “小康,你可从不在我已经睡下的时候找我,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梁洞庭门还没开,嘴里先问上了。

  钱小康刚听见取门闩的声音,就自己把门推开了,之后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进屋就把门又闩上了。

  “嚯!搞这么神秘?”梁洞庭打趣说,同时把手里的油灯放在了一处较高的墙洞里,灯光正好铺在那张八仙桌上,在桌旁的地上及对面墙上投映出两人巨大的影子。

  钱小康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时不时地从门缝往外看,偶尔还踮起脚从放油灯的墙洞往外瞅,生怕别人听见或看见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枯叶的脆响,他便显得紧张不已,直到看见一只猫从门口蹿过才放下心来。

  梁洞庭为此也跟着好奇起来,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康?”

  钱小康终于在忐忑之余坐下来,并说:“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所以……”

  “行了,你就直接说吧,”梁洞庭越发好奇,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同时催促说,“跟我不用这么客套。”

  “今天晚上我要去见一个人。”钱小康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见人?”梁洞庭面露疑惑,“这么晚了见谁?”

  “我也不知道,只是前天下午我发现我家桌子上的茶壶下压着这封信——与其说是信,更像是一封请柬,发柬的人邀请我参与见证某个重要时刻。”

  “什么?邀请你?”梁洞庭用手在朋友面前晃了晃,“你小子不会在梦游吧。”

  “我真的没跟你开玩笑,”钱小康把他的手打开,“今天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洞庭见他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收起了调侃的口吻。

  “等一等,”梁洞庭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也霎时间凝重起来,“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刚说完还没等钱小康回话,又自顾自地摇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你连给别人添点麻烦都有负罪感的人,能做出什么伤天理的事。”

  “我当然不会做那种事,”钱小康说,且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喏,这就是那封请柬,你看看。”

  随着梁洞庭打开请柬,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变得难看,随后又化为某种担忧。

  他把请柬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问:“你真打算赴约?”话语间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不然呢?”钱小康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奈后的坚定。

  “现在应该快十点了,”梁洞庭估了估时间,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马上就去。”

  “怎么去?”

  “我租了辆马车藏在村口的林子里。如果我明天晚上还没回来,你就叫我爸过来照顾一下瑞泽,顺便告诉他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钱叔是个急性子,他要不问个底朝天怎么会安心?”

  “那就随他吧,总之,这事一定要保密。”

  “没问题,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梁洞庭话音刚落钱小康便匆匆出了门……

  梁洞庭的精彩讲述在克程二人的意犹未尽中结束。

  克林问:“也就是说自那晚钱小康从你家匆忙离开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是的。”梁洞庭回答。

  “你还记得请柬上的内容吗?”程笑石也发问道。

  “当时我只是粗略看了一下,”梁洞庭继续回答说,“只记得一部分。”

  克林仿佛在一片荆棘林里发现了通往旷野的坦途,慌忙催促说:“快说说,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梁洞庭半昂着头,略一思忖,便回说:“内容和前些天吊死的公会会长黄世海有关。”

  一听和黄世海有关,即便是在意料之中,克林和程笑石也仍然露出几分难掩的欣喜。这无疑给陷入僵局的案情重新点燃了一盏可以照亮真相的星火微烛。

  梁洞庭开始一边回想一边断断续续地背诵请柬上的内容:“上面写着‘你们……理应团结起来,去……去迎接迟来的正义。世上没有永远不见天日的悲伤,也……没有永远堂而皇之的罪恶。没有人活着是为了向卑劣者低头……也没有人死去是为了证明天道的无能。’接着又是几句我看不太懂的话,我忘了怎么说的了,估计跟前几句一样都是些故弄玄虚的话,没什么意义。再之后就是‘七月中元,我将盛情邀请你与我共同见证光明对黑暗的审判。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切记那个愤怒曾经燃烧过的地方。’以上就是我能记住的全部内容。”

  克林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请柬有署名吗?”

  程笑石抢答说:“既然都说不必知道他是谁,一定没有留自己名字了。”

  “我当然知道,”克林说,“不留名字不代表不留代号,你忘了那个‘不死的魂灵’了?”

  “克探长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一点,”梁洞庭说,“请柬上确实没有名字,也没有代号,只有一个日期——民国十四年秋。”

  “民国十四年秋,”克林慢慢重复道,“这个会不会就是他的代号。”

  “不会的,”梁洞庭说,“我知道这个日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克林和程笑石异口同声追问。

  梁洞庭这时又透露出一个秘密:“小康的母亲姓傅,叫傅雪梅,梅姨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小康的舅舅叫傅冶春。这人你们听过吧?”

  “很耳熟。”克林脱口而出。

  “账本!”程笑石立马高声说道,“秦凤君记的账本里有这个人。”

  “我想起来了,”克林也欣喜万分,“那个瓷器业大老板。”

  “对,”梁洞庭点头,“诸县金水镇的制瓷大亨。在当地的瓷器业,没人不知道傅冶春。傅氏瓷器采用古法烧制,成品釉色匀称,造型优美,被不少达官贵人所青睐。当时城里的瓷商据我所知十家中至少有八家用的是傅家的货,金水镇甚至因此有了‘西南小瓷都’的美称。后来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傅冶春意外身亡,华洋公会以统筹管辖的名义全面监管了傅氏瓷业。继任的一把手傅冶春的哥哥——即傅雪梅的二弟傅冶清管理实权被公会架空,公会以引进西式管理助力诸城发展的理由强行购买了傅氏产业,说是购买,价格却低到近乎明抢。”

  “等一等,”克林对此心存疑惑,“既然傅家家底如此殷实,在那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傅雪梅怎么会嫁到钱家来,就算她愿意她父亲想必也不会同意。看他家那条件,除了姓名里有钱真看不出哪里还能有钱了。”

  “别急,”梁洞庭说,“我还没说完呢。当时小康的父亲钱富龙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生意人,本想站出来为妻家奔走呼号,没想到彼时的公会已然成了日本商人的傀儡,钱叔不仅没扳倒公会,反而连自己那点家底都折了进去。由于受到骚扰和生命威胁,他才不得已带着家人避居半桥村老家的。听说小康后来还曾辗转山西、山东、河南等地对出差在外的黄世海进行过报复,结果黄世海这个老狐狸要么提前设防,要么晚上睡觉时临时要求旅店换房,导致多次报复计划均以失败告终。”

  “是吗?”克林说,“我在诸县也好几年了,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这些?之前和钱富龙谈话时他也没透露过这些。”

  “咳!”梁洞庭叹口气,“这叫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底下早已暗流涌动。远的不说,就半年前,小康还曾在黄世海的汽车上放过炸弹,只不过还没引爆就被发现拆除了。老实说,要不是黄世海已经死了,我朋友又被害,我也不敢跟你们说这些。至于钱叔,他现在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提那些过去的事情。”

  “看来钱小康的死和黄世海有关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克林望向程笑石说。

  程笑石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梁洞庭:“我想向你确认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中元节晚上,钱小康从你家离开后,是直接去赴约的地方吗?”

  “是的。”梁洞庭点头。

  “第二个问题,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比如行李之类。”

  “有,”梁洞庭再次点头,“他到我家时拿着一个胀鼓鼓的大包袱,像装着衣服之类的软物。”

  “也就是说他已经做好在外面多待几天的打算。”

  “他应该也不确定自己会待多久,所以才来嘱咐我,说如果他好几天回不来让我告诉他父亲不用担心。当然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他父亲是个急性子,发现儿子‘失踪’的第二天就去报馆登寻人启事了。”

  “最后一个问题,赴约地址你知道吗?”

  这次梁洞庭摇头:“不知道,他没说,请柬上也没看出来。”

  “请柬上有,”克林这时插进话来,“只是用了隐语,只有赴约的人才看得懂。”

  “什么隐语?”梁洞庭忙问。

  程笑石也反问道:“你是指请柬中那个‘愤怒曾经燃烧过的地方’?”

  “没错,”克林说,“这个地方十有八九就是赴约地址。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一个问题——”说到这克林突然停住,转向梁洞庭。

  “你确定你刚才说的关于请柬的内容没有说错或自己添油加醋。”

  “绝对没有,”梁洞庭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信誓旦旦地说,“不确定的事我宁愿不说也不会瞎说。”

  “那就好!”克林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看向程笑石并继续刚才的话说,“我还记得他说的请柬里有这么一句话:‘你们应该团结起来,去迎接迟来的正义。’这里用了‘你们’,我们是否可以大胆假设,收到请柬的并不只钱小康一个人呢?他也许只是‘你们’中的人之一。”

  “有可能!”程笑石难得激动一回,猛地拍了拍桌子,吓得梁洞庭愣了一愣。

  “结合请柬中的其他已知内容来看,‘你们’很可能指的是曾经受到黄世海,抑或是华洋公会不公待遇的那群人,而秦老太的账本便是这个假设最有力的佐证。”

  “有道理,这种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是这样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克林和程笑石都为找到线索而兴奋不已,唯有一旁陪坐的梁洞庭反倒听得云里雾里。就在他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时,程笑石却又突然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怎……怎么了?”梁洞庭被突然这么一盯,感到有些不自在,说话都吞吐起来。

  “差点忘了个事,”程笑石说,“钱小康赴约以后,你有没有去过他家。”

  “去过的。”梁洞庭见是这么个问题,又如释重负一般,回说,“七月十七那天上午,我正在家里清洗蜜桶,忽然听见小康家传来钱叔的声音,像是在和谁吵嚷着什么,且伴有小瑞泽的哭声。我怕是有什么事,赶紧放下蜜桶就去了他家,因为着急,进门时还差点摔了一跤。后来才知道,两爷孙在厨房里做饭,聊天时瑞泽问起了自己爸爸,钱叔不知道怎么解释,而瑞泽童言无忌说了些不大吉利的话,钱叔因此急眼,训斥瑞泽不准胡说八道。”

  “哦,这么回事。”程笑石淡然一笑,转向克林,“你还有没有要问的?”

  克林想了想,也笑说:“还真又想起一个。”说着就伸手往兜里摸。

  程笑石见状,立马用手搭在他手上说:“算了,还是我来帮你问吧。”

  克林从他眼神里看出了言外之意,又把手从口袋缩回来,看了眼正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不明就里的梁洞庭,又看了看自己搭档,说:“行,就你能,你要问你问吧。”

  程笑石遂问梁道:“你说钱小康走的时候带有一大包行李,里面有被褥那些吗?”

  “看不出来,”梁洞庭说,“包裹是系上的,不过我想应该是有的。”

  “依据是什么?”这次是克林在追问。

  “他有这个习惯,梁继续答说,“小康是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自己本身患有甲癣,不管去哪儿做客,如果是要过夜,那他一定会带上自己的被褥,哪怕是花钱去旅店也是如此。”

  “哈哈哈!”程笑石得意地看着克林,“看来我又先你一着。”

  克林明白程笑石什么意思,也只是浅浅一笑:“我看未必……”

  克林和程笑石走出梁洞庭家时,天边的火烧云煞是好看。黄昏的风比起清晨的风,多了几分温热,少了几分寒意。对于此时的两人,尤其是克林来说,拂面而来的不再是憎厌的躁闷,而是一反常态的心旷神怡。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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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地狱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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