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克长老的嘴唇动了动,他看了一眼郑雅君,又看了看自己族人眼里的期盼,最终,他那紧绷的脸,像是被风化的岩石,松动了一丝。
“……只搬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搬东西。”郑雅君点头。
半小时后,村口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上,聚集了七八个村民。都是些上了年纪,但腿脚还利索的老人。
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村里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些劳动力。
他们半信半疑的跟着郑雅君的团队,走到了昨天那处塌方点。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设备和物资,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乡们,”郑雅君站在物资前,没有多余的废话,她直接打开一个随身带来的钱箱。
“哗啦。”
一沓沓崭新的红色钞票,在清晨的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我们说好的,先付一半定金。”郑雅君拿起一叠钱,走到最先开口的那个老人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数钱。
一张,两张,三张……
她数的很慢,每一张都清晰无比。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纸币划过空气的“沙沙”声,和村民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当那一叠厚实的钞票,稳稳当当的交到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里时,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又抬头看看郑雅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着吧,这是你们凭力气赚的。”郑雅君说道。
这一幕,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剩下几个村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我干!”
“我也干!”
他们不再犹豫,纷纷上前,从郑雅君的团队手里接过定金。
拿到钱的那一刻,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他们把钱小心的揣进怀里,像是揣着全家人的希望,转身就走向那些沉重的物资。
他们没注意到,远处村寨的方向,一扇扇门缝后面,一双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这边。那些之前躲着人的妇女和孩子,此刻都探出了头。
当第一个背着发电机,满头大汗的老人,喘着粗气走回村口,将剩下的工钱也拿到手时,整个村寨,彻底轰动了。
“真的给钱了!一分不少!”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了每一户人家。
不到一个小时,村口那条小路上,出现了更多的身影。
一些之前还在观望的妇女,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她们特有的背篓,加入了搬运的队伍。
郑雅君看着眼前的情景,没有多说,她脱下外套,走到一个最重的设备箱前,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背在了自己身上。
那重量让她一个趔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雅君姐!”小陈惊呼一声,想去帮忙。
“我没事。”郑雅君咬着牙,稳住身形,第一个迈开了脚步。
老王看着这一幕,二话不说,也扛起一袋水泥。助理小陈擦了擦眼睛,学着当地妇女的样子,背起一个装满零件的背篓,跟了上去。
工作室里那些年轻的编导、摄影师,这些平日里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城里人,此刻也都默默的扛起了自己能承受的重量,走进了那支由老人和妇女组成的队伍里。
村民们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带头的年轻女人,背着那么重的东西,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脚下的步子有些踉跄,却没有停下一步。
他们看着那群白净的城里人,一个个累得脸红脖子粗,走得歪歪扭扭,却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也没有一个人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用肩膀扛,用双脚走。
一个背着布料的彝族大姐,默默的走到了小陈身边,伸出手,帮她托了一下摇摇欲坠的背篓。
小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大姐黝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靦腆的笑容。
渐渐地,队伍里沉默的气氛变了。
“嗨——嗬!”
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声山里人干活时特有的号子。
“嗨——嗬!”
更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
号子声在崎岖的山路上回荡,一头连着塌方的山路,一头连着安静的村寨。
一支由老人、妇女、和城里来的年轻人组成的“人力长龙”,就这么形成了。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将那些代表着希望的建材和设备,一趟趟,一步步,运进了这座与世隔绝的村寨。
当最后一台缝纫机被稳稳的安放在村口的空地上时,夕阳正落在山头,给整个村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所有人,无论是村民还是郑雅君的团队,都累得瘫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衣服,脸上身上全是泥土,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
吉克长老拄着木杖,安静的站在一旁,他看着堆放在空地上的物资,又看了看那些和自己族人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个水囊的城里年轻人。
他那张如同千年岩石般的脸上,慢慢的,裂开了一道缝。
那道缝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了一个久违的,甚至有些生疏的笑容。
他走到郑雅君面前,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第一次主动低下了头。
“到我家,喝口水吧。”
这句简单的话,比拿到任何资助,都让郑雅君感到振奋。
团队的人欢呼起来,这意味着,他们终于敲开了这座冰山的第一道门。
吉克长老的家里,火塘烧得正旺,温热的酥油茶驱散了所有人的疲惫。
气氛不再像昨天那样冰冷。
郑雅君喝了一口茶,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长老,物资解决了,我们想尽快把工坊建起来。另外,我们还想把村里失传的舞蹈教给大家,就像我们带来的那本手册上画的一样。”
听到“舞蹈”两个字,吉克长老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伸出手指,指向村子最深处,一栋孤零零的,看起来比其他吊脚楼都要破旧的老屋。
“你们想教舞蹈,恐怕不行。”
老人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们村,最会跳舞,跳得最好看的阿呷嫫,就住在那。”
“但是,”吉克长老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惋惜。
“她谁也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