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也是舞蹈学院毕业的，她看得懂。眼前的这个女孩，跳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昨天的舞，有形无神，今天的舞，却有了魂。
那是一种被碾碎在尘埃里，却依然要刺破苍穹的灵魂。
音乐进入高潮，鼓点密集如雨。
郑雅君的身体像是被这鼓点彻底点燃，她不再是郑雅君，而是那个站在敌国宫殿中的亡国舞姬。
长袖翻飞，不再是柔美的点缀，而是撕裂长空的战旗，是抽向山河的悲鞭。她眼中的恨意不再是表演出来的技巧，而是从骨血深处渗出的，带着国破家亡的烙印，真实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每一次旋转都像是在质问这苍天。
角落里，孟瑶脸上的那丝看好戏的笑意早已凝固。她也是学舞出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台上的那个女孩在做什么。
那不是舞蹈，那是献祭。
是用一个舞者最宝贵的身体，去重现一段早已被埋葬的历史。
“她疯了……”孟瑶身边的助理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孟瑶没有说话，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郑雅君之间的差距，不是技巧，不是背景，而是那种敢将自己彻底揉碎，再用灵魂去重塑角色的疯劲。
这种差距，是云与泥。
音乐推向了最高潮，鼓点密集如暴雨，仿佛千军万马在面前冲撞。
郑雅君开始了那个连续的高速旋转。
红色的舞衣在空中彻底散开，像一团燃烧的烈火，又像一朵在血水中盛开的莲花。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但她没有。
就在旋转达到极致的那一刻，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将所有外放的力量猛然向内收束。
身体骤然下沉。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通过现场的收音设备，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是膝盖与冰冷的汉白玉地砖，毫无缓冲的碰撞。
整个片场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这一声闷响，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单膝重重跪地，长袖如泼洒的鲜血，铺满身前。另一条腿在身后绷成一道凄美而决绝的弧线。
那是极致的破碎。
可她的上身，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汗水混合着妆容的泪痕，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龙椅，没有哀求，没有软弱，只有燃尽一切后，留下的死寂与决然。
音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宫殿，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静止了。
摄影机还在运转，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
演太傅的王德忠老师，看着监视器里那个定格的身影，浑浊的老眼里，竟泛起了一层水光。他演了一辈子戏，他知道，这种时刻，可遇不可求。
这叫，人戏合一。
监视器后，李安邦一直面无表情。他只是盯着屏幕里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三秒。
五秒。
他没有喊卡。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像孙强一样，开始挑剔毛病时，李安邦缓缓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用力地鼓掌。
啪。啪。啪。
掌声在寂静的片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先是零星的几下，接着，副导演，摄影师，灯光师……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这掌声，是送给那个用生命在跳舞的亡国舞姬，也是送给那个用实力征服了所有人的郑雅君。
李安邦没有理会沸腾的掌声，他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片场中央。
他走到郑雅君面前，看着那个还跪在地上，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女孩。
他伸出手。
不是轻浮的触碰，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搀扶，只是一个平等的，邀请的手势。
郑雅君抬起头，将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了他干燥温暖的掌心。
李安邦用力，将她平稳地拉了起来。
“这条，过了。”他松开手，转过身，面对着整个剧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才是我要的《破阵乐》。”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
李安邦抬手，往下压了压，掌声渐息。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重新落回到郑雅君的身上。
“郑雅君的舞蹈，是这部剧的灵魂。”
“从今天起，关于舞蹈的部分，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非专业的意见。”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剧组里所有的流言蜚语和猜忌。
他没有提孙强，没有提昨晚的事，甚至没有多余的夸奖。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为郑雅君的专业能力，盖上了最权威的印章。
角落里，孟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李安邦这番话，有一半是说给她听的。她不敢再多留一秒，拉着助理，灰溜溜地钻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你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雅君姐！”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助理小陈再也忍不住，她提着水和厚毛巾，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她的眼睛通红，声音都在发抖。
“雅君姐，您……您做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都看到了！”
她不是在说那支舞，她是在说那些委屈，那些刁难，那些不公。
郑雅君接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泪痕，她看着小陈那张激动得涨红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已经完全变了的，带着敬佩和尊重的眼神。
她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过喉咙，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昨晚孙强在她耳边说的话，仿佛还在回响。
“手把手地教教你，什么才叫一个舞姬的，破碎感。”
郑雅君的嘴角，轻轻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才是真正的破碎感。
不是任人摆布的脆弱，不是逆来顺受的屈服。
而是被打碎之后，还能用更坚硬的姿态，带着满身的裂痕，重新站起来。
她赢了。
不是靠爷爷，不是靠张奶奶。
是靠她自己，一舞惊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