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君看着老人眼里的光,没有犹豫。
“我教你。”
这个承诺,比任何计划书都有用。
第二天,村口刚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就办起了一个特殊的“学习班”。没有课桌黑板,只有一群光着脚丫、满眼好奇的孩子,把郑雅君围了好几圈。
郑雅君蹲在孩子中间,拿着手机。
“你看,按住这个红圈,它就开始录像了。”她把手机递给一个胆子最大的小男孩,“再按一下,就录好了。”
小男孩学着她的样子,对着旁边一个扎小辫的女孩按了一下。屏幕里,女孩的笑脸被清楚的录了下来。
“哇!”
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我来我来!”
“雅君姐姐,给我玩一下!”
一部手机,在孩子们手里传来传去。他们拍天上的云,拍地上跑的鸡,拍小伙伴的鬼脸,笑声和叫声在小小的村寨里响个不停。
阿呷嫫拄着木杖,就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郑雅君看到她,笑着走了过去。
“阿呷嫫,孩子们想拍您。”
阿呷嫫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木杖的手,紧了紧。
郑雅君把手机交到昨天那个孩子手里,对他小声说了几句。
孩子捧着手机,像捧着宝贝一样,小跑到阿呷嫫面前,仰着头,用清脆的彝语说:“阿嫫,跳舞,给山外面的人看。”
阿呷嫫的身体,轻轻一震。
她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那群同样满怀期待的孩子。
山风吹过,吹动了她花白的头发。
老人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木杖。
没有音乐,没有伴奏。她只是站定在院子中央,那片被踩的结实的黄土地上。她慢慢弯下腰,双手做出一个从大地里捧起种子的动作,然后缓缓起身,双臂展开,是一个祭祀山神时才有的姿态。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岁月的沉重。可每一个抬手,每一个顿足,都和这片土地的脉搏完全合在了一起。这舞蹈不为任何人表演,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那个拿着手机的小男孩,小手举的稳稳的,把这许久未见的一幕,完完整整的录了下来。
一曲舞毕,阿呷嫫缓缓收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薄汗。
郑雅君走上前,从孩子手里接过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阿呷嫫。
“阿呷嫫,您看,这样,山外面的人就能看到了。”
视频被上传到了一个新账号,名字很简单,就叫“朵洛荷”。
谁也没想到,这个由七八岁孩子拍摄,画质粗糙,还能听到风声和鸡叫的视频,会引来多大的关注。
只用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小陈揉着眼睛打开手机后台,整个人都愣住了。
“雅君姐!你快来看!”她一声大喊,打破了营地的安静。
郑雅君走过去,屏幕上的数字,让她也有些意外。
点赞三万多,评论好几千,转发也过万了。
“我的天……”老王也凑了过来,看着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瞪大了眼睛,“这就……火了?”
郑雅君点开评论区,一条条留言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什么舞啊?太有感觉了!看着心里发酸!”
“哭了,这才是真正的民族瑰宝,比舞台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表演有味道多了!”
一个认证为国家一级舞蹈演员的博主,甚至专门录了视频转发:“这位老奶奶的功底太深了,每一个动作都是从根上来的,教科书里根本学不到。请问这是什么舞?在哪里可以学到?我愿意自费去学!”
“求坐标!想学!”
“跪求老奶奶开班授课!线上也行啊!”
……
郑雅君把手机递给了闻声走来的吉克长老,又让他拿去给阿呷嫫看。
阿呷嫫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戴着一副从郑雅君那拿来的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着屏幕上的留言。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太美了……”
“想学……”
这些字,让她心里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
原来不是没人喜欢,是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
她的宝贝,没有被遗忘。
老人缓缓放下手机,用粗糙的手背,用力的抹了一把眼睛。
她站起身,那佝偻的背,在这一刻,好像挺直了许多。她没有再拄那根从不离身的木杖,一步一步,走的异常坚定。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村口正在建设的工坊工地前。
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打地基,搅拌水泥。
郑雅君正和老王商量着工坊的布局。
阿呷嫫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老人身上。
“丫头。”
阿呷嫫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这工坊,我来当导师。”
郑雅君的呼吸一滞。
只听老人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我不光要教村里的娃娃。”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盯着郑雅君,一字一句道:
“我还要对着你的那个手机,教给山外面所有想学的人!”
这一刻,整个工地都安静了下来。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心里都涌起一股劲儿。
最难办的事,办成了!
郑雅君看着眼前这位像是变了个人的老人,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苗,她知道,大凉山这条路,通了。
她退后一步,对着阿呷嫫,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代表所有想学朵洛荷的人,谢谢您,阿呷嫫老师。”
团队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大家正高兴着,郑雅君口袋里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让所有人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郑雅君皱了下眉,拿出电话,屏幕上跳动的,是帕米尔高原前线负责人林涛的名字。
电话接通。
“雅君姐!”
林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很急,听着也特别累。
“出事了!”
郑雅君的心一紧:“慢慢说,怎么了?”
“我们到了地方,物资也卸下来了。但是项目完全推不动!”林涛的声音里全是挫败感,“这里的塔吉克族同胞,几乎都不会说普通话,我们带的翻译,也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沟通。”
“我们想跟他们聊聊工坊,聊聊他们的鹰舞,他们根本听不懂,眼神就跟看外星人一样。我们想雇人帮忙,连价格都谈不拢!语言不通,什么都干不了!项目已经彻底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