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群里沸腾了。
“我敢!”
“我敢!”
“我敢!”
一声声的回应,像是在宣誓。之前所有的挫败感,在这一刻,全都被被羞辱后激起的怒火取代。
他们可以忍受训练的苦,可以忍受身体的痛,但不能忍受别人指着鼻子骂他们是文盲,骂他们给国家丢脸。
郑雅君看着群里刷屏的“我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机还给了老王。
“通知视频老师,从明天开始,每天加课两小时。”
一场由羞耻和愤怒点燃的学习热潮,就此开始了。
排练厅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有人一边压腿,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的背单词,疼得直抽气,嘴里念的却是:“热……妈……呸……”
有人在休息的间隙,不再打闹,而是两个人凑在一起,用刚学会的几个法语单词互相练习。
“笨猪!”
“没戏!”
整个工坊,从早到晚都飘着一股带着各种方言口音的“中式法语”味。
老王看着这群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孩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对郑雅君竖起了大拇指:“雅君,还是你这招狠。这帮小兔崽子,不拿鞭子抽,就不知道往前跑。”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种近乎疯狂的学习中飞速流逝。
当郑雅君再次组织语言考核时,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萨日娜第一个站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还有些紧张,但已经能完整流利地用法语说出:“大家好,我叫萨日娜,我来自中国的内蒙古草原,我为我的家乡和我的舞蹈感到骄傲。”
她说完,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语言问题,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郑雅君看着团队里重新燃起的自信,心里却没多少放松。她知道,光会跳舞,会说几句法语,还远远不够。
第二天,当所有人都以为可以专心排练舞蹈时,郑雅君却组织了一辆大巴车,停在了工坊门口。
“上车。”她对着一脸困惑的众人说道。
“雅君姐,这是去哪啊?”小陈不解地问。
“省博物馆。”
大巴车上,舞者们叽叽喳喳,以为是去放松旅游。
可到了博物馆,郑雅君却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特殊的展厅——西方古典艺术品特展。
展厅里陈列着许多复制的油画和雕塑,从文艺复兴到印象派。
舞者们看着那些裸体的雕塑和看不懂的油画,一个个都露出了不解甚至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这画的啥玩意儿?”
“这人咋不穿衣服?”
郑雅君看着他们的反应,没有说话,只是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开口,提出了一个新的,近乎折磨的要求。
“到了巴黎,你们会面对镜头,面对评委,面对西方的观众。你们代表的,是中国的文化形象。”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我不希望你们在面对别人的文化时,眼神里只有茫然和不解。所以,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会用西方的礼仪,看懂西方的艺术。”
省博物馆的大楼出现在车窗外,车里的人都小声惊呼起来。
“我的乖乖,这房子比咱们县政府大楼还气派。”阿牛的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
“安静,这里是省城。”老王回头瞪了他一眼,但自己眼里的好奇也藏不住。
这群孩子第一次进这么好的地方,脚下的地面光滑的能照出人影,都不敢大声喘气。高高的屋顶,安静的环境,还有墙上看不懂的画,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阿克苏走在队伍里,眉头微微皱着。他习惯了帕米尔高原的辽阔天空,这里的空间虽然大,却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展厅里,一尊古希腊女神的雕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阿牛身边,一个叫阿米的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尊雕像。那大理石雕出来的裙子褶皱,让她想起了阿妈亲手绣的百褶裙。她的小手动了动,下意识就伸了过去,想摸一摸那石头是不是也像布一样软。
“住手!”
一声大喝在安静的展厅里响起。
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快步走过来,眼神严厉的盯着阿米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
“不许触摸展品!懂不懂规矩!”
阿米吓得小脸煞白,猛的把手缩了回来,躲到了阿牛的身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周围参观的游客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这谁家的孩子,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看穿着,像是从乡下来的吧……”
阿牛的脸瞬间涨红,想跟那个保安理论,却被老王一把拉住。
就在这片混乱中,人群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悄悄举起手机,对准了这一幕,按下了录制键。
不到十分钟,网络上,一个新的话题悄悄传开了。
一段被恶意剪辑的视频,配上了一个很刺眼的标题:继文盲之后,国家队再爆素质门,伸手乱摸价值千万雕塑!
视频里,阿米伸手的动作被放慢,保安的怒斥被放大,周围游客的指点被配上了各种嘲讽的字幕。
#非遗传承人素质低下#这个话题,在水军的推动下,热度飞速攀升。
“我就说吧,一群土包子,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的。”
“丢人丢到省博物馆去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丢到卢浮宫了?”
“郑雅君到底在搞什么?这种人也敢带出国?”
排练厅里,那些因为学会了几句法语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再一次被狠狠砸碎。
博物馆现场,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郑雅君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直接走向那个保安,微微欠了下身,语气很诚恳。
“对不起,是我们的问题,没有提前跟孩子们讲清楚规矩。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保安本来还一脸不耐烦,看到郑雅君这个态度,气也消了一半,只是摆摆手:“下次注意点就行。”
郑雅君又转向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博物馆负责人,同样表达了歉意。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阿米身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别怕。”
她没有一句责备。
然后郑雅君站起身把所有学员都召集到那尊雕像前。
“我知道大家觉得委屈。”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也知道,阿米不是故意的。”
郑雅君指着那尊雕像,对所有人说:“我们彝家的刺绣,我们的朵洛荷,我们的鹰舞,都是宝贝。我们希望别人看到的时候,是欣赏,是赞叹,而不是随随便便上来打断我们,或者指手画脚,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