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结束，阿克苏想找那个叫阿牛的彝族小伙子说点什么，却憋红了脸，半天只能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指指对方，最后尴尬地笑了笑。而阿牛也只是憨厚地挠了挠头，两人用最原始的手势比划着，连一句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
郑雅君的笑容慢慢收敛，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她走到场地中央，掌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着她，以为要宣布什么好消息。
“舞蹈的问题，解决了。”郑雅君先是肯定了大家的努力。
舞者们的脸上都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但新的问题来了。”她话锋一转。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郑雅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宣布了她的下一个决定。
“到了巴黎，我们代表的是中国。你们不只是舞者，也是文化的使者。我不想看到我的团队，在卢浮宫里，连一句‘你好’都说不出来，只能靠手比划。”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一张张或茫然或惊讶的脸，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从明天起，上午练舞。下午，全体上法语课。”
法语课就在一片抱怨声中开始了。
郑雅君没请专业老师，而是通过赵叔联系了几个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每天定时视频教学。
屏幕那头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他用标准的法语念道：“Bonjour。”
屏幕这头，排练厅里二十个舞者坐得东倒西歪，你看我，我看你，谁也听不懂。
“跟着我念，Bon-jour。”男生很有耐心的把音节拆开。
阿牛，那个跳朵洛荷最有劲的彝族小伙，被老王用眼神一瞪，只能第一个站起来。他憋红了脸，嘴巴张了半天，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梆——猪！”
“噗！”
不知谁先没忍住，整个排练厅都笑了起来。阿克苏笑得最厉害，捂着肚子，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阿牛的脸一下就红透了，他挠着头坐下，小声嘀咕：“这啥玩意儿，比扎马步还难。”
“下一个，Merci。”屏幕里的男生忍着笑，继续教。
这次，一个塔吉克小伙自告奋勇，他仔细听了半天，自信满满的开口：“没——戏！”
排练厅里又是一片笑声。
刚刚因为舞蹈融合建立起来的一点默契和自豪，在这门陌生的语言面前，一下子就没了。这些人都是各自民族里身体最好的舞者，可在学外语这件事上，一个个笨拙得不行。
课堂很快就变成了大型搞笑现场。
几天下来，学习进度慢得让人着急。一股挫败感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矛盾在一个叫萨日娜的内蒙古姑娘身上爆发了。
萨日娜性格开朗活泼，跳安代舞时很有感染力，可她的语言天赋也差得离谱。
“萨日娜，你来试一下，‘我叫萨日娜’，Je m'appelle Sarina。”视频里的老师点了她的名。
萨日娜站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她越急，舌头越不听使唤。
“热……妈……呸……”她念得乱七八糟，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急得直跺脚。
周围的同伴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都憋着。
“没关系，慢慢来。”老师安慰道。
可这句安慰让她再也忍不住了。萨日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不停往下掉。
“我不学了！我不去了！”她一边哭一边喊，“我就是个笨蛋！去了也是给大伙儿丢人！”
她说完，推开椅子就往排练厅外跑。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和萨日娜差不多的迷茫。
郑雅君看着萨日娜跑出去的背影，没有去追，只是平静的对视频那头的老师说：“今天先到这里吧，谢谢。”
她关掉视频，看了一圈垂头丧气的众人，正要开口。
老王的手机响了。
“谁啊，这时候打电话！”老王不耐烦的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小陈带着慌张的声音：“王哥！不好了！你快看微博！”
老王心里咯噔一下，他划开手机点开微博，一篇刚被顶上来的文章，标题很扎眼。
《文盲舞团丢人现眼，尚未出国已成国际笑话！》
文章里附了一段两分钟的视频。视频经过恶意剪辑，专门挑了阿牛喊“梆猪”，塔吉克小伙说“没戏”，和萨日娜急哭跑开的画面。拍摄角度很刁钻，像是从排练厅某个窗户缝里偷拍的。
视频配上了嘲讽的背景音乐和花字，把这群努力学习的舞者，描绘成了一群马上要出国丢人的小丑。
评论区里，早就被水军占领了。
“笑死我了，这就是国家选出来的？一群文盲？”
“梆猪？哈哈哈哈，我早饭都笑喷了。”
“那个哭着跑出去的，心理素质这么差，还去卢浮宫？别在台上哭出来丢中国人的脸！”
“郑雅君搞的这个传承人计划，我看就是个笑话，选了一帮土包子，以为会跳个舞就能上天了？”
老王的手抖了起来，他猛的一拍桌子，吼道：“又是这帮畜生！王安琪这个毒妇！老子跟她没完！”
排练厅里，其他舞者也纷纷拿出手机，当他们看到视频和评论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阿牛更是把头埋进臂弯里，拳头捏得死死的。
“雅君，我马上去联系平台删帖！”老王急道。
“不用。”郑雅君的声音很冷，她从老王手里拿过手机，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直接把那篇黑稿的链接，转发到了工坊内部的大群里，群里有这二十个舞者，也有帕米尔和内蒙古留守的其他人。
然后，她附上了一句话。
“别人说我们是文盲，你们认吗？”
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句冰冷的话。
郑雅君没有停，继续打字，每个字都像在敲打所有人的心。
“一个月后，我要你们每个人，都能站在镜头前，用流利的法语做完一段自我介绍。敢不敢，赌上这口气？”
排练厅里安静的可怕。
突然，跑出去的萨日娜推门走了进来。她眼睛还是红的，但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手机，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在群里打出了两个字。
“我敢！”
这两个字像一个信号。
“我敢！”阿牛猛的抬起头，在群里回复。
“我也敢！”
“算我一个！”
“不就是法语吗！老子学！”阿克苏咬着牙，也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