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代舞就是这样，你们自己躲不开，怪我们？”一个蒙古族姑娘不服气的回敬道。
争吵声、埋怨声响成一片。
排练厅里乱成一锅粥，之前的团结和期待一点都看不见了。每个人都觉得是别人的问题，是别的舞蹈风格破坏了自己民族的艺术。
郑雅君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但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心态出了问题。
“咚！”
一声沉闷的拄拐声，清晰的压过了所有嘈杂。
郑立夫拄着拐杖，缓缓的走到了场地中央。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的扫视了一圈。那些正在争吵的年轻人，被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一看，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最后都闭上了嘴。
排练厅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吵完了？”老爷子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人敢接话。
“老王，把那张图拿来。”郑立夫对角落里的老王说道。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跑到后台，不多时，便和两个工作人员抬了一张大木桌到场地中央。郑立夫从一个长条布袋里，小心的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在桌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手绘的古代军阵图，上面用红黑两色的线，画满了各种兵种的站位和行动路线。
那张旧图纸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舞者们都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们不明白，跳舞的事，老爷子拿出这个干什么。
“都过来看看。”郑立夫用拐杖的末端，轻轻的点了点图纸。
他指着阵图的最前方，那里画着一些手持短弓的散兵。“看这儿，这是斥候。他们的任务，是在大部队开打之前，探明前路，撕开敌人的防线，为大部队指明方向。”
他的拐杖移到阵图中央，那里是手持长矛和盾牌的方阵。“再看中间，这是步兵方阵。他们是根基。他们的脚站稳了，整个军阵的魂就在。他们不乱，阵就不会散。”
最后，他的拐杖点向方阵的两翼，那里画着许多骑马的骑兵。“两边的是骑兵。他们的任务，不是冲锋，而是穿插、骚扰、衔接两翼。他们的作用，是把斥候撕开的口子，和步兵压上去的势头，用最快的速度连成一片，让整个军阵活起来。”
老爷子说完，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在，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谁是谁？”
阿克苏猛的一震，他看着图上的斥候，又想了想自己的鹰舞，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思索。
那些跳朵洛荷的孩子，看着稳如泰山的步兵方阵，似乎明白了自己脚下那份力量的意义。
而内蒙古的姑娘们，看着那些在战场上自由穿梭的骑兵，也陷入了沉思。
“跳鹰舞的，”郑立夫的拐杖指向了阿克苏，“你们就是斥候！你们的翅膀，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能飞多高，是为身后的同伴看清前方的路！”
“跳朵洛荷的，”拐杖转向了彝族的孩子们，“你们就是重装步兵！你们的跺脚，是战鼓！是告诉所有人，脚下有根，我们的大地，稳如泰山！”
“跳安代舞的，”拐杖最后指向那几个蒙古族姑娘，“你们就是轻骑兵！你们的旋转，不是为了自己好看，而是要把鹰的锐利和山的厚重串联起来，让这支舞，有气，有魂，有生命！”
这番话，重重敲在每个年轻舞者的心上。
他们一直以来的矛盾，就是每个人都想当主角，都想让别人配合自己，却从没想过，自己的舞蹈在整个集体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你们要的是协同！”郑立夫的声音陡然拔高，“要用你的舞，去成就别人的舞，让别人的舞，也来成就你！”
“山要托起鹰的翅膀，风要卷起大地的尘土，河要在山与风之间奔流不息！”
“这，才是《山河之舞》！”
排练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阿克苏的头深深的低了下去。他第一次明白，原来飞的最高的雄鹰，也需要大地的支撑。
郑雅君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她知道，这群年轻人的心结，被老爷子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彻底解开了。
她走上前，对着所有人平静的说道：“休息十分钟，然后，我们再来一次。”
十分钟后，音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没有人再抱怨。
当高亢的鹰笛声响起，阿克苏带领着帕米尔的舞者们率先起舞。他们的动作依旧锐利，但不再是孤傲的直冲云霄。每一次展翅，每一次盘旋，都像是在探路，眼神会下意识的扫向身后的“步兵阵”，为整个舞台拉开了序幕。
紧接着，朵洛荷沉雄的鼓点加入。彝族的孩子们跺下第一脚。
“咚！”
那声音不再突兀，反而像大地的心跳，给了空中盘旋的“雄鹰”一个坚实的支撑点。他们的舞步沉稳厚重，像一座座移动的山，稳住了整个舞台的重心。
然后，悠扬的马头琴声如风一般卷入。
内蒙古的姑娘们旋转着冲进场内，她们的舞步轻盈灵动，像穿梭在山河间的风。她们的彩带，时而拂过“山峦”的肩头，时而缠绕上“雄鹰”的翅膀，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完美的缝合在了一起。
三种音乐，三种舞蹈，不再互相打架。
鹰笛是天空的呼唤，鼓点是大地的回应，马头琴是连接天与地的风。
鹰舞是划破长空的闪电，朵洛荷是承载万物的厚土，安代舞是席卷草原的生命气息。
傍晚时分，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二十名舞者以一个和谐的造型定格在舞台中央时，整个排练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壮阔之美。
三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这一刻没有被削弱，反而因为彼此的衬托和交融，爆发出了一种远超预期的强大力量。
“哗——”
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掌来，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响彻整个排练厅。
老王激动的满脸通红，一拍大腿：“我的乖乖！这……这就叫艺术啊！”
舞者们互相看着对方，汗水混着泪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默契。
郑雅君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最难的融合问题，解决了。
可她的目光，很快又落到了一个细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