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苏的鹰舞依旧锐利,但在模拟教学环节,面对一个假扮的零基础学员,他显得很不耐烦,几次都忍不住想上手直接掰对方的动作。
轮到萨日娜时,很多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她的考核题目,是用法语向一位“法国学员”解释安代舞中“抖肩”的动作。
“Monsieur,”她对着扮演学员的留学生志愿者,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口音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吐字清晰,逻辑流畅,“请您想象一下,您不是在抖动您的肩膀,而是在感受一阵风,一阵从内蒙古草原吹来的风。它吹过您的身体,您的肩膀,只是被风吹动的草叶……”
她没有讲肌肉,没有讲发力,她用了一个对方能够立刻理解的诗意比喻。
然后,她拿起一条彩色的绸带,轻轻一抖,绸带在空中划出波浪般的轨迹。
“看,就像这样。不是你去动它,是风在动它。”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个曾经因为一句“文盲”而崩溃大哭的内蒙姑娘,此刻站在台上,用优雅的法语,从容地阐述着自己文化的精髓。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教师气质。
结果毫无悬念。
萨日娜、阿克苏,以及另外三名综合能力最强的学员,成功入选,将作为第一批“火种”,前往伦敦。
宣布结果的当晚,工坊再次为萨日娜他们举行了欢送会。
喧闹中,郑雅君将萨日娜叫到了一边。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雅君姐?”萨日娜好奇地接过,信封很薄,没什么分量。
“到了伦敦,安顿好之后,如果遇到你觉得凭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再打开它。”郑雅君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萨日娜捏着那个信封,心中充满了激动和一丝对未知的紧张:“里面是什么?”
郑雅君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句。
“是另一副翅膀。”
......
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这里的空气又湿又冷,跟北京那场热闹的欢送会完全是两个世界。
萨日娜裹紧了外套,看看身边两个同样不太自在的助教,又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阿克苏,那小子眼神里全是戒备。郑雅君交给她的任务,让她感觉压力很大。
“雅君姐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们……”一个年轻的助教小声嘀咕,话里全是紧张。
“怕什么。”阿克苏下巴一扬,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劲儿,“不就是教跳舞吗?卢浮宫我们都跳了,还怕这?”
话是这么说,但现实很快就给了这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巴掌。
在当地华人社团的帮助下,他们在伦敦一个社区租了个活动室当教室。这里没有专业的舞蹈地板,也没有镜子,就是个空荡荡的房间。他们花了好几天,把传单贴满了附近的华人超市,在留学生论坛里发了帖子,还鼓起勇气上街去发。
可那些印着好看舞蹈动作的传单,很多人礼貌的接过后,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开业体验课那天,大大的活动室里冷冷清清,让人心里发慌。
最后只来了七八个人。几个被家长硬拉来的半大孩子,一脸不耐烦的低头玩手机,眼皮都懒得抬。
萨日娜和阿克苏换上演出服,站在场地中间,准备了很久的开场白,在这种安静的气氛里,说出来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活动室门口探进来几个脑袋。是几个穿着宽大嘻哈衣服的华裔青少年,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耳朵上挂着金属环。他们的目光在萨日娜和阿克苏的民族服装上扫来扫去,那种看笑话的眼神,像针一样扎人。
其中一个黄毛小子,用一口伦敦腔的英语,懒洋洋的大声说了一句。
“Yo, look at that. What century is this? Still wearing pajamas to do some kind of folk dance for grannies? That’s lame.”
(哟,快看。都什么年代了,还穿这种睡衣跳给老奶奶看的民族舞?太土了!)
这句话让现场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阿克苏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他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猛的向前跨了一步,死死的盯着门口那个黄毛。
“阿克苏!”萨日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别冲动!”
门口那几个少年看到阿克苏的反应,不但没收敛,反而哄笑起来,吹着口哨走了。
教室里的气氛彻底僵了。
那几个本来就不情愿的孩子,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萨日娜感觉喉咙像被堵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个笑,开始讲解动作。
阿克苏压着火,走上前,演示了一个鹰舞里伸展翅膀的动作。那个动作很有气势,可孩子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一个孩子好像觉得有点好笑,撇了撇嘴。
第一堂课,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很快就结束了。
家长们带着孩子匆匆离开,走的时候看他们的眼神带着同情,这比之前的嘲笑更让萨日娜难受。
空荡荡的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那天晚上,萨日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白天的委屈和难受,终于变成了不出声的眼泪。
她想起在国内,他们是英雄,是所有人的骄傲。可到了这里,他们最自豪的文化,却成了别人嘴里“土气”的笑话。
郑雅君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他们真的能让这些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接受自己骨子里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了行李箱里一个硬硬的信封。
是雅君姐给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擦干眼泪,手有点抖的撕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没有写满鼓励的话,也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郑雅君熟悉的字。
一行很短的话。
“如果舞步无法沟通,就试试讲故事。”
萨日娜捏着那张纸条,愣愣的看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舞步……故事……
眼泪不知不觉停了。
她的脑子里忽然清楚了很多。
她想起了阿呷嫫围着火塘,给她讲朵洛荷舞谱的那些古老传说;想起了帕米尔的老人,指着天上的雄鹰,告诉她鹰舞的每个动作,背后都有一个英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