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的庆功宴一直闹到深夜,空气里都是酒和开心的味道。
郑雅君没有参加,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安静的坐在桌前。巴黎之行带来的名气和合作机会,让她感觉到了新的压力。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了邮箱。
屏幕右下角的未读邮件数量,让她坐直了身体。
99+。
她随手点开一封,发件人是加拿大多伦多华人文化交流协会。
信里写着,他们看了《山河之舞》在巴黎的演出,非常激动。多伦多有几十万华人,在那出生长大的孩子对祖国文化越来越陌生,恳请郑雅君能考虑在多伦多设立一个教学点,让孩子们也能学到这些舞蹈。
郑雅君关掉邮件,又点开下一封。
发件人是澳大利亚悉尼中华文化中心。
信里的内容差不多,他们愿意提供场地和资金,只希望澳洲的华人孩子能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中国传统舞蹈。
接下来是伦敦华人商会,新加坡孔子学院……
一封封邮件来自世界各地,内容都差不多,都是请求工坊去海外建立非遗舞蹈教学点。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老王带着一身酒气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张打印出来的纸,脸因为激动和喝酒涨的通红。
“雅君!你快看,机会来了!”他把那几张纸拍在桌上,上面就是那些邮件的内容,“伦敦、纽约、悉尼……都等着我们去开分号呢!这面子太大了!我们得赶紧派人出去,把旗子插遍全世界!”
郑雅君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着他兴奋的脸,平静的问。
“王叔,人呢?我们派谁去?”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一挥手:“这儿不是有的是人吗!阿牛他们舞跳得多好!还有阿呷嫫那些老艺人,她们可是活的传承……”
“让阿牛去教课?”郑雅君打断他,“他连自己动作的道理都讲不明白。让阿呷嫫她们去?老人家身体吃得消吗?在国外水土不服怎么办?语言不通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让老王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那……那也不能看着机会溜走啊!”老王急的搓手,“这火刚烧起来,我们不赶紧添柴,很快就灭了!”
“王叔,招牌是我们自己挣回来的,不能为了快,自己把它砸了。”郑雅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安静下来的院子,“教学,我们是外行。一步走错,丢的就不只是我们自己的脸。”
老王不说话了,他知道郑雅君说的对。可眼看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就这么放过,他实在不甘心。
“那你说,怎么办?”
第二天,郑家老宅。
郑立夫正在院子里打理他的君子兰。
“爷爷。”郑雅君走了进来。
“说。”郑立夫头也没抬,用小剪子剪掉一片黄叶。
“我想跟您借个东西。”
“哦?”郑立夫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自己的孙女。
“我想借您当年练新兵的那套法子。”
郑立夫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他放下剪刀,在石凳上坐下,示意郑雅君也坐。
“我们的舞蹈,看着不一样,但根子上的东西,比如呼吸、站姿、发力,其实都是相通的。”郑雅君想了想说,“能不能像您当年把格斗术拆解成一招一式教给新兵一样,也把我们这些舞蹈的基本功,编成一套标准化的教材?让海外那些孩子,能先对着视频把架子搭起来。”
郑立夫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光。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情。
“有意思!这不就是编一套现代的武功秘籍吗?”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把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变成人人都能看懂的一二三四?”
这个挑战,点燃了这位老将军骨子里的好胜心。
“去,把阿呷嫫,把帕米尔那个老鹰传人,把内蒙那个会跳安代舞的老太太,都给我叫来!”郑立夫的声音一下变得响亮,带着一股军人的气势,“我倒要看看,这些宝贝,能不能被我这个老兵,拆开了揉碎了,给你们铸成一百块基石!”
几天后,一场特殊的研讨会在工坊最大的排练厅里召开。
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艺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穿着一身旧军装,精神很好的郑立夫。
一块巨大的白板上,他用红蓝两色的记号笔,画满了各种人体骨骼图和肌肉发力示意图。
“阿呷嫫,你再说一遍,你们朵洛荷跺脚的时候,力是从哪里起来的?”郑立夫指着白板上的脚踝图。
“从脚后跟,传到腰,再从腰上弹回来,跺下去!”阿呷嫫比划着。
“不对!”帕米尔的老艺人立刻反驳,“鹰舞的力,是从脊椎起来的,像蛇一样,窜到肩膀上!”
“你们都错了,安代舞的力在手腕和脚踝,要像柳条一样!”
老艺人们谁也不服谁,争得面红耳赤。
郑立夫也不劝,就让他们争。等他们争累了,他才用教鞭敲了敲白板。
“都对,也都只对了一半。”他沉声说,“你们说的都是具体用法。我要找的,是这些用法之下的共同根基!”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大字——东方舞韵·基石一百式。
在郑立夫带着老艺人们闭关编教材的同时,郑雅君也在工坊里,公布了她的完整计划。
“线上基础,线下指导,定期巡回。”
她对着所有年轻舞者,清晰的解释了这个模式。
“爷爷他们正在制作的线上课程,是地基。但房子要盖好,还需要人去现场监工。所以,我们需要第一批人,走出去,成为我们的驻点导师。”
这个新词,让在场的所有年轻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将举行一场公开的选拔赛。”郑雅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考核内容不只是舞技,还有你们的教学能力,外语水平,以及独自在海外解决问题的能力。”
“第一站,伦敦。”
这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只是一次外派任务,更是一份荣誉,一个能改变人生的机会。
选拔赛那天,工坊的气氛很紧张。
每个人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但考核的重点很快就体现了出来。
阿牛的舞跳得很有力,可当评委让他讲解一个动作的发力技巧时,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就是……就是这么一用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