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加重了语气，“我也希望，能派遣我们最优秀的首席舞者，去中国，去你们的大山里，去你们的草原上，学习你们舞蹈里的神韵。”
这个提议的分量，比在卢浮宫演出一场，要重得多。
这等于是世界顶级的舞蹈殿堂，主动放下了身段，承认了东方舞蹈中，有他们需要学习的东西。
郑雅君没有马上被这个好消息冲昏头脑。她很清楚，这件事的难度很大。
让一群习惯了自由奔放的民族舞者，去适应芭蕾严苛的规范，他们能受得了吗？
让一群习惯了镜子和把杆的芭蕾舞者，去大凉山的泥土地上跺脚，他们能理解什么叫脚下有根吗？
更重要的是，这背后需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教学模式，让两种完全不同的舞蹈体系对话。这比编一支舞，要难上百倍。
老王和小陈他们如果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高兴的跳起来。但郑雅君看到的，是这个合作背后巨大的挑战。
见郑雅君沉默，阿兰·杜邦以为她有顾虑，补充道：“郑女士请放心，所有费用，包括学员们的差旅和生活，都由我们歌剧院承担。我们只想进行最纯粹的艺术交流。”
郑雅君抬起眼，看向这个一脸诚恳的艺术总监。她忽然笑了。
“杜邦先生，您的提议，我很有兴趣。”
她放下咖啡杯，身体也微微前倾，目光变的和对方一样锐利。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交流，必须是平等的。”郑雅君的声音不大，但说的很清楚，“我的学员去巴黎，是学习技巧，是为了让他们的翅膀飞得更高，根扎得更深。但他们不能被同化，我不想看到他们学了几年回来，变成了二流的芭蕾舞者，却忘了自己家乡的舞步该怎么跳。”
“同样，”她的目光扫过塞纳河上来往的游船，“你们的舞者来中国，我欢迎。但我不会把他们关在排练厅里。他们必须真的走进帕米尔的高原，住进大凉山的村寨，去感受那里的土地，去和那里的老乡一起喝酒吃肉。他们要学的，不只是舞蹈动作，更是那片土地上的生活方式和精神。而不是像游客一样，看一圈就走。”
郑雅君看着阿兰·杜邦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您能接受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阿兰·杜邦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思索，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兴奋和欣赏的神色。
他猛的站起身，绕过小小的咖啡桌，走到郑雅君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郑女士！”他的声音有点抖，“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交流！是两种文明的互相启发和滋养！”
郑雅君也站起身，握住了那只手。
两人的手，在塞纳河畔，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个可能会改变未来世界舞蹈格局的合作，就这么达成了。
几天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当郑雅君带着团队走出国际到达通道时，外面的一切，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数不清的闪光灯闪个不停，密密麻麻的记者和摄像机将出口堵的水泄不通，各种提问声吵成一片。
“郑老师！请问和巴黎歌剧院的合作是真的吗？”
“阿克苏！在卢浮宫完成蜕变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萨日娜！听说你法语说得很好，能给我们秀一段吗？”
在记者圈的外围，是更多自发赶来迎接的人。他们高高举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山河之舞，载誉归来！”“中华文化，世界之光！”
阿牛看着这阵仗，吓的直往老王身后躲：“我的乖乖，这……这是干啥呀？比我们县里过年还热闹。”
萨日娜挺直了腰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她甚至还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老王眼睛都红了，他用力的拍着阿牛的肩膀，声音有点抖：“看到了吗！臭小子们！这就是你们挣回来的脸面！”
这场面，比他们去巴黎时，还要盛大百倍。
《山河之舞》在卢浮宫的亮相，郑雅君在发布会上的红酒论，以及随后爆出的与巴黎歌剧院达成合作意向的消息，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讨论。
“传承人计划”，这个曾经备受争议的项目，此刻在国内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工坊里，庆功的喧闹声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郑雅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没有参与外面的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
这一次巴黎之行，收获太大了。卢浮宫的荣誉，歌剧院的合作，这些都是她曾经不敢想象的。
可她心里，却没有太多轻松。
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了邮箱。
只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
未读邮件的数量，显示为“99+”。
她随手点开一封。
【发件人：加拿大多伦多华人文化交流协会】
【主题：关于在海外建立非遗舞蹈教学点的请求】
【内容：尊敬的郑雅君女士，我们是……看到《山河之舞》在巴黎的巨大成功，我们深受鼓舞……多伦多有数十万华人，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出生长大，对祖国的文化越来越陌生。我们恳请您，能否考虑在多伦多设立一个教学点，让我们的后代，也能学到这些来自血脉里的舞蹈……】
郑雅君关掉这封邮件，又点开下一封。
【发件人：澳大利亚悉尼中华文化中心】
【主题：诚邀“传承人计划”落地澳洲，共建文化桥梁】
【内容：尊敬的郑老师……我们愿提供场地、资金……只希望能让澳洲的华人孩子们，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中国传统舞蹈……】
下一封，来自伦敦的华人商会。
再下一封，来自新加坡的孔子学院。
再下一封，来自马来西亚的宗亲会……
一封封邮件，来自世界各地，来自五湖四海。
它们的内容，惊人地一致。
请求，在海外建立非遗舞蹈教学点。
看着那满屏的，带着期盼与热切的文字，郑雅君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一个比应对星耀基金会，比和巴黎歌剧院合作，更庞大，也更艰难的挑战，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可这火，要如何才能烧遍世界，而又不伤到自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