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雅君独自一人走上了台。
她没有带助手，也没拿讲稿，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从容的在主持人身边坐下。闪光灯疯狂的亮起，晃得人睁不开眼。
郑雅君没有躲闪，只是平静的看着台下。
“在回答各位的问题之前，我想先感谢皮埃尔先生。”
她一开口，全场都惊了。包括皮埃尔自己，都愣了一下。
郑雅君的目光落在那位银发老人身上，微微点头：“感谢您对《山河之舞》这么细致的关注。您的文章，我读了很多遍。能得到您这样重量级评论家的批评，对我们这支年轻的团队来说，是一种荣幸。”
皮埃尔的眉头挑了一下，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似乎比他想的要难对付。
一个法国记者首先提问：“郑女士，皮埃尔先生在他的文章里指出，你们的舞蹈为了迎合西方审美，牺牲了传统内核。您对此怎么看？”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镜头都对准了郑雅君。
郑雅君没有立刻回答，她等现场安静了一些，才缓缓的开口：“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皮埃尔。
“皮埃尔先生，您喜欢喝红酒吗？”
这个问题和舞蹈没什么关系，所有人都愣住了。皮埃尔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我听说，很多法国的顶级酒庄，为了迎合不同国家市场的口感，会稍微调整出口红酒的甜度和酸度。比如销往亚洲市场的，口感会偏甜一些。”郑雅君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讲一件平常小事。
“我想请问您，一瓶为了适应亚洲市场而微调了甜度的拉菲，它还是不是拉菲？它的葡萄品种改变了吗？它的核心风味改变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发布厅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记者群中爆发出了一阵低笑声，紧接着，掌声响了起来。
这个比喻太妙了！
皮埃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进退两难。
郑雅君没有给他太多尴尬的时间，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里多了一份力量。
“我们的《山河之舞》，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们保留了朵洛荷、鹰舞、安代舞这些核心的葡萄品种，保留了它们纯粹的风味。我们只是用一种大家更容易品尝的方式，来呈现这杯来自中国的酒。”
“传统是活的生命，需要呼吸，需要和世界对话。如果只是把它放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让别人看，那不叫传承，叫告别。因为它最终会被遗忘。”
话音落下，全场掌声雷动。
这一次的掌声，是发自内心对这番话背后文化胸怀的敬佩。
皮埃尔看着台上那个从容自信的东方女性，眼神复杂。他今天被一个年轻人，用他最熟悉的红酒上了一课。
他默默的站起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场。
发布会结束后，郑雅君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走出大厅。
“郑女士，您对文化的见解，让我非常着迷。”
一个温和的男声，用流利的中文，在她身边响起。
郑雅君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那是一个气质高雅的法国男人，大约五十岁，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碧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欣赏的笑意。
他主动伸出手：“郑女士，您好。我是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阿兰·杜邦。”
巴黎歌剧院，阿兰·杜邦。
这个名字，在世界舞蹈界很有名。
郑雅君看着眼前这个很礼貌的法国男人，心里也有些意外，但脸上没露出来。
“杜邦先生，你好。”
阿兰·杜邦的笑容很真诚，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不知道郑女士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喝杯咖啡。塞纳河边的风景不错，我们可以聊聊艺术，聊聊你们的《山河之舞》。”
半小时后，塞纳河畔的一家露天咖啡馆。
阿兰·杜邦为郑雅君拉开椅子，自己才在她对面坐下，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水，眼神里带着点感慨。
“郑女士，你知道吗？昨晚在卢浮宫，我坐在观众席里，当你的舞者穿着那身最朴素的布衣走上台时，我身边有不少人在摇头。”
郑雅君端起咖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他们觉得，那样的服装，配不上卢浮宫的舞台。”阿兰·杜邦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但当舞蹈开始，当那股从他们脚下升起来的力量，感染了整个舞台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回味。
“我看到了山脉的沉稳，听到了大地的呼吸。尤其最后蜕变的那一刻，我承认，我被彻底打动了。”
他的目光回到郑雅君脸上，变的很认真：“今天下午的发布会，你的红酒论，更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郑雅君问道。
“你们的舞蹈里，有一种东西，我们正在失去。”阿兰·杜邦的声音低沉下来，“巴黎歌剧院的芭蕾，拥有全世界顶级的技巧，我们的演员可以做到最标准的动作。我们太追求动作的标准，追求身体能力的极限。”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有时候，当技巧做到头，情感反而会变少。我们的舞者，技术上没得说，可他们的舞蹈，有时会像一件冰冷的、完美的雕塑。我们有技术，却在慢慢失去灵魂。”
阿兰·杜邦的目光灼灼的看着郑雅君：“但在你们的舞蹈里，我看到了灵魂。我看到了阿克苏的鹰，不是在模仿鹰，他本身就是鹰。我看到了那些彝族孩子，他们的脚下，就是一座山。那种从文化血脉里长出来的气韵和意境，是任何技巧都代替不了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所以，郑女士，我代表巴黎歌-剧院，正式向您和您的非遗工坊，提出一个合作的想法。”
郑雅君的呼吸，在这一刻，轻微的停顿了一下。
“我们希望，能与你们达成一个深度的交流项目。”阿兰·杜邦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我们可以互派导师和学员。让你们的舞者，来到巴黎，学习我们最系统的芭蕾训练体系，打磨他们的形体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