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手指划过纸面，一页一页往下翻。当她翻到具体的课程设计部分时，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方案的第一部分，是关于帕米尔高原鹰舞的修改方案。
鹰舞最核心的动作之一，雄鹰盘旋，被标注为待优化动作。修改意见是，用古典芭蕾的阿拉贝斯克伸展来代替。方案上还配了对比图，左边是塔吉克族舞者模仿雄鹰展翅，充满力量的姿态；右边是一个芭蕾舞者标准的阿拉贝斯克造型，很优雅，但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天鹅。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这样做是为了增强动作的线条美感和国际辨识度。
郑雅君的呼吸顿了一下。
她继续往下翻。
大凉山朵洛荷舞。
方案里说，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跺脚动作，节奏单一，略显粗野。修改方案是，引入现代舞的滑步和点地，要求舞者轻盈的完成节奏踩点。
一个原本是和土地对话，用力量驱赶邪恶的舞蹈，被改成了在地上轻飘飘的移动。
郑雅君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
整本方案看下来，所谓的融合，就是用西方现代舞和芭蕾舞的动作，去修改甚至代替民族舞蹈中最有文化特点的部分。
这根本是在偷换概念。
是在毁掉我们自己的文化。
啪！
郑雅君把那本方案狠狠合上，拍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却让一旁的老王吓了一跳。
“雅君，你这是干什么？”老王很不理解，“这方案不是挺好的吗？国际大师亲自设计…”
“好？”郑雅君抬起头，眼神很冷，看得老王心里直发毛，“老王，我问你，一只鹰被拔光了毛，学着鸭子走路，那还叫鹰吗？”
“这…”老王说不出话了。
“一个丢掉了和土地的联系，只会在舞台上飘来飘去的朵洛荷，还能叫朵洛荷吗？”
郑雅君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的老王说不出话。
“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挖我们这些非遗的根。他们不是来合作的，他们是来刨我们祖坟的！”
就在这时，郑雅君口袋里一阵特殊的震动声响了起来。
她拿出那部加密的旧手机，看了一眼，走到窗边接通。
“赵叔。”
“丫头，查清楚了。”赵国安的声音很沉稳，“你让我查的环球文化发展公司，是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皮包公司。”
郑雅君的眼神更冷了，这和她想的一样。
“它的资金，都来自一个叫统一信托基金的账户。这个信托基金背后最大的出资方，就是星耀基金会。”赵国安加重了语气，“而且，我们查到，这股资金的源头，和上次在网上抹黑你爷爷的境外势力，是同一个。”
果然是他们。
“知道了。”郑雅君的回答只有三个字，声音平静的可怕。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她转过身，看着桌上那本精美的“毒药”，又看了看一脸不知所措的老王，一个计划在她脑子里很快形成了。
她拿起自己的常用手机，当着老王的面，拨通了卫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郑雅君的声音立刻变得又高又快，跟刚才完全是两个人。
“卫先生！方案我收到了！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卫哲对这个反应很满意，轻笑了一声：“郑老师过奖了。能让你满意，是我们的荣幸。”
“不不不，不是过奖，是惊喜！”郑雅君的演技很好，她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说，“皮埃尔大师他们，简直是天才！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我们的民族舞还能这么跳！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国际化！”
老王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郑雅君在搞什么。
“卫先生，”郑雅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很诚恳，“这么好的方案，这么有诚意的合作，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悄悄的签了。这对不起你们的付出，也对不起这份伟大的艺术构想。”
“哦？郑老师的意思是？”卫哲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我想，我们应该办一个公开的合作意向发布会！”郑雅君用很快的语速说，“就在我们工坊，把你，把皮埃尔大师他们的影像资料，都展示出来！再请一些省里文化界的朋友，还有各大媒体，让他们一起来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充满憧憬的语气补充：“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真正的文化融合是什么样子！也要让那些之前质疑我们，思想保守的老顽固们看看，我们传承人计划，即将迈向一个多么伟大的新台阶！”
郑雅君这番话，正好说到了卫哲的心坎上。
他要的不仅是合同，更是影响力。一个公开的，由郑雅君亲自站台的发布会，是宣告他们胜利的最好方式。一旦媒体报道出去，生米煮成熟饭，郑雅君和她的传承人计划，就彻底被绑在了他们环球文化的战车上。
“好！太好了！”卫哲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生怕郑雅君会反悔，“郑老师能这么想，实在是深明大义！发布会的事情，你放心，我们公司会全力配合！媒体方面，我们也可以动用我们的资源，请一些有国际影响力的记者到场。”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卫先生！”
“客气了，郑老师，我们是合作伙伴。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郑雅君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冽。
老王终于忍不住了，他冲上来，压低了声音急道：“雅君，你疯了？你刚才不还说那是毒药吗？怎么还要开什么发布会？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不。”郑雅君拿起桌上那本方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嘴角勾起一抹冷得吓人的弧度。
“这不是引狼入室。”
“这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一场鸿门宴。”
她要当着所有媒体和文化界同行的面，亲手撕下这张伪善的画皮，让这份他们引以为傲的“教学方案”，变成审判他们自己的，最锋利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