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郑雅君那双干净的手,又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用那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
“住可以。”
团队的人心里一喜。
“但是,”阿呷嫫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伸出那只干瘦但有力的手指,指了指墙角立着的砍刀和水桶,又指了指屋后那片荒芜的坡地。
“你得跟我一样。”
“砍柴、挑水、种地。”
这话一出,连吉克长老都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砍刀,又看了看郑雅君那双白皙细嫩,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小陈第一个急了:“雅君姐,不行!你的手是用来跳舞的,怎么能干这个!”
“是啊郑老师,这太胡闹了!”老王也上前一步,满脸都是不赞同。
这哪里是考验,这分明就是刁难。
郑雅君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阿呷嫫,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阿呷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回了屋,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关上。
这场无声的赌约,就这么定下了。
郑雅君没有食言,她让小陈她们回到营地,自己则真的在那破旧的屋檐下,搭起了一顶小小的单人帐篷。
那件价值不菲的冲锋衣被脱下,换上了一身从村民那里借来的粗布衣裤。头发也学着村里妇女的样子,用一根布条利落的绑在脑后。
一夜之间,那个在世界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艺术家,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山村姑娘。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呷嫫就打开了门。她看都没看帐篷里的郑雅君,自顾自的拿起墙边的两个大木桶和一根扁担,就往村外的水井走去。
郑雅君立刻从帐篷里钻出来,拿起另外两个小一点的木桶,快步跟了上去。
山路湿滑,阿呷嫫走得又快又稳,郑雅君跟得有些吃力。
到了井边,看着阿呷嫫轻松的打满两桶水,用扁担一挑,稳稳当当的就往回走,郑雅君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两个小木桶打满了水。
可那扁担一上肩,她才知道这东西的分量。
两桶水看似不多,压在肩膀上却像两座小山,又沉又滑。她咬着牙,学着阿呷嫫的样子,一步步往回挪。
刚走到一处窄窄的田埂上,脚下一滑,整个身子猛地一歪,眼看就要连人带桶摔进旁边的水田里。
“雅君姐!”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小陈,吓得惊叫出声。
郑雅君死死咬住嘴唇,在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稳住了身形,但桶里的水还是洒了大半。等她踉踉跄跄回到阿呷嫫家门口时,两个木桶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
她浑身都是泥水,肩膀被扁担磨得通红,火辣辣的疼。
阿呷嫫已经放下了水桶,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郑雅君没为自己辩解,她放下空桶,转身又朝着水井的方向走去。
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次不行,就三次。
整个上午,郑雅君就在水井和那间破屋之间来来回回。从一开始的摇摇晃晃,到后来渐渐能挑着半桶水走得稳当。
中午,阿呷嫫在屋里生火做饭,郑雅君就拿起墙角的砍刀,去屋后的山坡上砍柴。
那把砍刀在她手里总是不听使唤,远不如舞台上的水袖来得顺手。别人一刀就能砍断的树枝,她要费力的砍上好几下。
下午,她跟着阿呷嫫去地里除草。那把老旧的镰刀,在她手里更是笨拙。一天下来,她的掌心就被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血泡,一碰就钻心的疼。
晚上,团队的人看着她红肿的肩膀和满是血泡的双手,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雅君姐,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是来做项目的,不是来受罪的!”小陈拿着药膏,声音都哽咽了。
“我们来吧!明天我们替你去!”老王也看不下去了。
“不用。”郑雅君摇了摇头,她接过药膏,自己默默的涂着,动作很轻,但眼神没有一丝动摇,“这是我跟阿呷嫫的约定,谁也替不了。”
她知道,这是敲开老人心门的唯一方式。信任,从来都不是靠嘴说的,是靠一步一个脚印做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郑雅君就这么沉默的跟着阿呷嫫。
她砍柴,她也砍柴。
她种地,她也种地。
她从不主动说话,更不提一个关于舞蹈的字。阿呷嫫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做得不好,就一遍遍的重来。
老人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团队的人却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第三天晚上,郑雅君回到帐篷时,发现门口多了一个小小的瓦罐。打开一看,里面是捣碎了的草药,闻着有一股清凉的味道。正是治她手上血泡的。
第五天,郑雅君从山坡上背回一大捆柴,累得直接坐在了门槛上。阿呷嫫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酥油茶,看都没看她,直接放在了她旁边的石阶上,然后转身又进了屋。
这些无声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明白,那座冰山,正在一点点的融化。
郑雅君也从不浪费任何机会。
每天晚饭后,山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就会坐在自己的帐篷门口,拿出手机。
她不玩游戏,也不看电影,只是点开一个又一个视频。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村寨里显得格外明亮。
视频里,是她的那些学员。
有在春晚舞台上,穿着华丽的民族服饰,跳着改编过的孔雀舞,惊艳全国的。
有在全运会开幕式上,几百人组成方阵,跳着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藏族舞蹈的。
阿呷嫫从不出门来看,但郑雅君知道,她一定在门缝后面听着,看着。
那些激昂的音乐,那些年轻的欢呼,对这位守着一座文化孤岛的老人来说,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第六天晚上,郑雅君点开了一个新的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一个简陋的排练室。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彝族姑娘,穿着普通的训练服,正在跳一段舞。那段舞的动作,既有传统彝族舞蹈的影子,又融合了很多现代舞的元素,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视频的最后,女孩对着镜头,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笑着说:“谢谢郑老师,是您让我知道,我们山里女孩子的舞,也能跳上那么大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