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水太深,让我别管,让我安分地当我的明星,去赚我的钱。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都是失望。
“爷爷,那个人……他女儿就是靠这个学校去了日本。他和苏家有关系。”
客厅里没有人说话。
郑立夫听完,没有发火。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着自己的孙女。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郑雅君身边。他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孩子,别怕。”
老人的声音很沉。
“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他看着院子外面的天。
“有些事情,讲道理行不通,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拳头。”
说完,郑立夫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郑雅君抬起头,看着爷爷的背影。
书房里,郑立夫走到一张旧书桌前。他从腰间拿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最下面的抽屉。这个抽屉他很多年没有打开过。
抽屉里,只有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本子的封面已经磨损,边角也起了毛。老人把它拿了出来,上面有一层灰。
他把本子放到桌上,没有马上翻开。他用手背,吹去了上面的灰尘。
他翻开本子,里面的纸已经发黄。上面用钢笔写着名字和电话号码,字迹很有力。一些号码后面,还用红笔画了圈,旁边标注着部队的番号。
他的手指在那些名字上划过,最后,停在其中一页。
他拿起桌上的老式电话,用手按照本子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郑雅君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很重的口音。
“喂?哪位啊?”
郑立夫握着话筒,吸了一口气。
“喂,是老李吗?”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像是在想这个声音是谁。
“我是郑立夫。”
“郑立夫”三个字说出口,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马上就变了。
“老团长?是你!真的是你!”
声音里全是激动。
“是我。”郑立夫的声音还是很稳,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带着火气。
“老李,你还记不记得在战场上,我们怎么收拾那帮小鬼子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短暂的沉默里,有太多东西。
“记得!怎么可能忘!我这条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老李的声音一下就高了起来。
郑立夫没有让他继续说。
“我这儿,遇到一件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全是压不住的火。
“一群狼崽子,披着羊皮,在咱们的地盘上,教咱们的孙子辈,忘掉咱们自己的历史,忘掉咱们流过的血……”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的老李,声音彻底变了。
“老团长!你别说了!”
一声吼叫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在哪儿?你说个时间,说个地点!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郑立夫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停顿,手指又在老式电话的拨号盘上,拨出了下一个号码。
那个下午,郑雅君就坐在客厅里,看着爷爷一次又一次地拿起那部旧电话。
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各不相同。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很客气。
“让老张接电话。”郑立夫说。
电话那头的年轻人顿了一下,试探着问:“请问您是……郑伯伯?”
“是我。”
“爸!快!是郑伯伯的电话!”年轻人像是换了个人,朝着屋里大喊。
很快,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敢相信:“老团长?是你?”
“是我。”郑立夫没有寒暄,直接把鹏城发生的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一遍。
他没有描述自己的愤怒,只是陈述事实。当“金陵事件”和“甲级战犯的孙子”这几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随后,一声怒骂从听筒里炸开:“他妈的!这帮畜生!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都死了,没人记得了!”
郑立夫没有说话,听着对方粗重的喘息声。
他挂断电话,又拨通了下一个号码。
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起来像是护工:“您好,陈老先生在午睡,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叫醒他。”郑立夫的语气不容商量,“告诉他,郑立夫找他。”
女人似乎被这个名字镇住了,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好,您稍等。”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伴随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老郑……是你啊……”
郑立夫又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咳嗽声停了。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再虚弱,反而充满了力量:“老团长,你直接说吧,要怎么干!当年你把我从死人堆里背下来,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从床上爬,也得爬过去!”
郑立夫打出去了十几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有些在电话里中气十足,有些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但无一例外,当他们听完郑立夫的叙述后,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
愤怒。
这些白发苍苍,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
血还没冷,骨头还硬。
郑立夫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布满皱纹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他只是在最后一个电话里,对那头的人说道:
“三天后,上午九点,鹏城樱花国际学校门口。”
“好!”电话那头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一个约定,通过十几根电话线,从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迅速达成。
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告诉那些企图用谎言埋葬历史的人,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挂断最后一个电话,郑立夫缓缓站起身。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个很多年没动过的衣柜。
衣柜的最深处,挂着一套被精心保存的旧军装。
那身军绿色的衣服,颜色已经有些发白,但肩章和领口却依旧平整。
郑雅君站在门口,看着爷爷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军装取了下来。
他找来一块干净的软布,将挂在胸前的一排军功章,一枚一枚,仔细地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郑雅君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维权,也不是一次普通的抗议。
这将是一场由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兵们,自发组织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