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好厨子
六分醉2025-04-05 12:004,668

  夕阳西下,追兵似乎离得还远,无名小队的人靠着马匹正在休息,唐远志在距离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给众人做饭,他怕动作太大吵醒大家。

  “人活着,总得吃饭,不能做个饿死鬼。”这是唐远志的口头禅。

  "远志"二字本是味良药,《本草纲目》有载:味苦性温,能安魂魄,止惊悸。这个叫远志的中年厨子,在无名小队里当真如这味药一般,成了众人的定心丸。

  谁也想不到,这个整日笑呵呵围着食物打转的老好人,身上竟背着十三条人命。那是在正统元年,在边军服役期满的他回乡探亲时,发现自家祖宅早被当地豪强强占,老父亲被挑断脚筋,像条老狗般蜷缩在城隍庙的香案下。

  远志去县衙告状,反倒被衙役打得呕血,三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拎着油壶翻进仇家宅院,火光冲天时,他跪在庙前给老父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去了县衙击鼓。

  "大人,小的来投案。"他当时跪在公堂上这么说,脸上还带着灶灰,县令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他却只惦记着灶上还煨着给老父的野菜汤,后来听说老父在他入狱当天就悬梁自尽了,尸首在梁上晃了三天才被人发现。

  可是成为死囚的远志却成了无名小队中年龄最大的人,于冕从牢狱把他带出来时只说了一句:"你的罪,留着到战场上赎。"

  远志至今记得他报仇那晚的大火,火光炙烤的脸有些疼,和现在草原里的风吹到脸上一样疼。

  此刻他正往锅里撒最后一把野葱,肉香混着葱香在暮色中飘散,远处传来众人的呼噜声,甚至还有随时会追击而来的草原人,但饭总得有人做,活着的人总要吃饭。

  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他那些永远说不出口的往事。

  "于公子是个好人。"远志正想着,火堆上那锅羊肉汤的香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就在这恍惚的刹那,命运的獠牙已悄然抵住他的咽喉。

  背后的牧草突然发出不自然的沙响,远志脖颈后的寒毛瞬间竖起,本能让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掌从草浪中探出,铁钳般扣住了他的喉咙,另一记重拳裹挟着风声袭来,太阳穴上炸开的剧痛让他眼前迸出无数金星。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恍惚看见自己精心熬煮的肉汤被打翻在地,汤汁渗入泥土,像极了即将流淌的生命。

  阿木塞取了把匕首,一只手捂着唐远志的嘴,一只手握着匕首刺进了唐远志的脖颈侧面。

  唐远志闷哼一声醒过来,脑门上瞬间就是一层汗水。

  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黑暗之中似乎有很多人站在自己周围,片刻之后大腿上的疼痛就让脑子里的麻木清醒过来一些,他摇了摇头,想喊,可是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你好,厨子。"远志被剧痛惊醒,冷汗瞬间浸透衣衫,眼前的黑影重重叠叠。

  阿木塞蹲下身,匕首在指间翻飞,"知道草原狼怎么对付黄羊吗?"他忽然用刀尖轻弹远志的喉结,满意地看着这个厨子浑身痉挛,"它们会咬开猎物的喉咙,然后看着生命一点点流尽。"匕首缓缓刺入颈侧,远志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会先觉得伤口发烫,然后浑身发冷,最后连自己的血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破布被鲜血浸透,远志的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抽气声,阿木塞却突然拧转刀柄:"可我改主意了。"他凑到濒死的厨子耳边轻语,"你先去黄泉路上生火做饭,你的同伴......"匕首狠狠拔出时带出一蓬血雨,"很快就会来陪你。"

  远志的视野开始模糊,剧痛中,他莫名想起那锅被打翻的羊肉汤——盐放得正好,葱花切得细碎,羊肉干炖得软糯,然而,远志脑子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娘的,白瞎了那锅肉汤,老子要做个饿死鬼了。”

  阿木塞拭净匕首,对部下摆手:"把尸体送回去。"夜风卷着他的低语飘向远处,"动作轻一点,别吵醒了他们,让他们再睡个安稳觉.....毕竟下一个醒来的,就该永远睡去了。"

  ……

  唐远志的尸体静静躺在枯黄的草地上,身下的血泊还在不断扩大,将周围的草叶染成暗红色,他的喉咙被割开,有一个巨大的创口。

  于冕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指抚过唐远志尚有余温的脸庞,这个平日里最不爱说话的汉子,此刻面容凝固在最后一刻的狰狞,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卷刃的腰刀,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让于冕等人去休息,说醒了就可以喝肉汤了。

  "厨子..."于冕的喉咙发紧,他扯下腰间的北境守夜人旗帜,脏污的旗面上已经沾满血迹和尘土,他蘸着唐远志尚未凝固的鲜血,在旗面上一笔一划写下"唐远志"三个字,鲜血在布帛上晕开,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无名小队,不该无名。"于冕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想起临行前唐远志拍着胸脯说的话:"队长放心,厨子我这条命就是用来护您周全的!"如今这承诺以最惨烈的方式兑现了。

  李不抢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的铠甲上布满刀痕,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李不抢的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浸着血沫,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远处,一只秃鹫盘旋着落下,停在不远处的枯树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王玄明缓缓擦拭着染血的横刀,刀身在夕阳下泛着凄冷的寒光,"他们在狩猎我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草原狼围猎黄羊。每次都精准地咬死一只,让剩下的在恐惧中自乱阵脚。"他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阿木塞要的不是速战速决,而是要一点点撕碎我们的意志。"

  风声呜咽,卷着血腥味拂过每个人的脸庞,于冕感觉怀中的旗帜沉甸甸的,那上面用鲜血写就的名字仿佛有了温度。他想起唐远志临死前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释然,仿佛在说"轮到我了"。

  "那就让他们看看,"于冕突然拔出佩刀,刀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寒芒,"北境守夜人的骨头有多硬。"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于冕抬头望去,发现广白正单膝跪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警戒,他的箭囊已经空了近半。更远处,陈不争正在给受伤的小道士包扎,两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我们会带着他们的名字回去。"于冕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他望向南方隐约的山影,"一个都不会少。"

  李不抢沉默地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唐远志身上。就在这时,广白突然吹响警哨——东北方向扬起了尘土,追兵又来了。

  于冕最后看了一眼唐远志的遗体,猛地转身:"上马!"他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惊飞了一群栖息的寒鸦,众人翻身上马的瞬间,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于冕的脸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很快就被呼啸的狂风吹得冰凉。

  ……

  夜风掠过起伏的草浪,发出沙沙的声响,于冕蹲在篝火旁,指尖轻轻划过地上摊开的粗糙地图——那是他们一路上靠记忆绘制的,标记着几处关键地形:西北方的干涸河床、东北方的高地草甸、正北方的碎石峡谷。

  "分头走。"他低声说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王玄明皱眉,目光扫过周围:"现在这情形,分开太危险。"

  "追兵太多。"他抬眼望向黑暗,"我了解阿木塞——他最喜欢慢慢折磨猎物。不过,他最想杀死的人是我。"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染血的面容,在说到"最想杀死的人"时微微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分开走,才有一线生机。"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

  "小安跟我。"于冕突然伸手按住韩小安的肩膀,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混血青年浑身一僵。他转向王玄明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玄明,你带其他人。"

  王玄明猛地抬头,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看向于冕,瞬间懂了。

  于冕没有解释,只是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两条路线,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广白那张太监特有的白净面皮上还沾着血迹;陈不争和李不抢兄弟俩正互相包扎伤口,贫民窟养成的狠劲刻在他们眉骨的疤痕里;李思远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却仍保持着教书先生特有的挺直腰板,小道士张可庆的拂尘只剩半截,正闭目掐着诀。

  最后,他的余光落在韩小安身上,这个混血青年正低头擦拭横刀,火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冕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那是常年用刀的人不该有的破绽。

  "正北方的碎石峡谷有处岩洞。"于冕突然"低声"道,声音恰好能让篝火旁的每个人都听见,"明日午时在那里汇合。"他说这话时,余光死死锁住韩小安的反应。

  韩小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知道,于冕在试探他。

  草原的夜风带着寒意,吹得韩小安后颈发凉,他的目光扫过远处低矮的沙丘——那里有巡风司的人在守着,如果他想报信,只需要在行进时偏离路线,靠近那片区域,阿木塞的眼线一定能发现他。

  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这几日的画面:于冕在干涸的河床旁分给他最后一口水,陈不争在厮杀的时候里替他挡下冷箭……至于再往前在北境关的记忆,更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杂种。"阿木塞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的血不纯,你的忠诚也不纯。"

  他的手指攥紧刀柄,指节发白。

  于冕故意在篝火旁"低声"道:"若遇伏击,所有人改道西南,在河床下游的废弃烽燧汇合。"他的眼角余光紧锁韩小安的反应。

  韩小安低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当夜,众人按计划分散。

  子时,于冕假寐的眼皮微微掀起,他看见韩小安悄无声息地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在韩小安离开之后,王玄明带着众人又悄悄的绕了回来。

  队伍里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道士张可庆,他不是临阵脱逃,而是肩负着同样重要的使命。

  这个平日里总爱插科打诨动不动就卜卦的小道士,此刻正独自穿行在漆黑的夜色中,他要去前方探路,像一把无形的扫帚,悄悄清扫沿途的瓦剌斥候,这些游荡在暗处的敌人哨兵,随时会给众人带来隐藏的危险。

  张可庆的脚步轻得像猫,手中的拂尘却暗藏杀机,他要在无名小队抵达前,为兄弟们开辟一条安全的通道,更重要的,他还要提前在沿途准备好补给——干净的饮水、充饥的干粮、疗伤的药草,这些都是接下来生死攸关的必需品。

  这个看似最不靠谱的小道士,此刻正用他的方式守护着整个队伍。他知道,自己早一刻扫清障碍,兄弟们就少一分危险;多准备一份补给,大家就多一线生机。

  两个时辰后,瓦剌追兵的马蹄声果然在西南方向响起。

  于冕的心直往下坠,却意外地没有愤怒,他想起韩小安擦拭弯刀时,刀身上映出的那双眼睛——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狼,既凶狠又绝望。

  "果然是他。"王玄明咬牙切齿地攥紧刀柄。

  于冕却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陷阱里能抓到更大的猎物。"

  远处的沙丘背后,韩小安单膝跪地,冰冷的夜露浸透了裤腿,月光斜照下来,将他的面容割裂成两半——左脸惨白如纸,右脸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就像他此刻被撕扯成两半的灵魂。

  阿木塞的坐骑不耐烦地刨着前蹄,喷出的白气混着血腥味扑在韩小安脸上。

  "做得很好,杂种。"弯刀的刀尖突然抵住他的喉结,冰冷的金属顺着脖颈线条缓缓上挑,迫使他抬头,阿木塞俯身时,皮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本不该叫你杂种的......"刀锋突然一转,在他脸颊划开一道血线,"可你不该这么仓促地来找我。"

  韩小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草叶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你太愚蠢,于冕略施小计,你就中计了。"阿木塞的刀面拍了拍他的脸,发出羞辱性的脆响,"现在于冕肯定知道了——"刀尖突然刺进他的肩胛骨,"你这条喂不熟的野狗。"

  剧痛让韩小安眼前发黑,但他咬紧了牙关没出声,月光下,他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弯刀的血槽蜿蜒流下,滴在阿木塞的牛皮靴上。

  奇怪的是,他竟想起从北境关出发草原时喝的那场大酒,酒的香味至今难忘。

  "大人明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活人,"属下不想再做夜不收了......"话未说完,靴底已经狠狠碾上他撑地的手指,骨节碎裂的声响格外清脆,像是折断了一捆枯枝。

  阿木塞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叫:"不做夜不收?那你对我,还有何用。更何况,公主的死,你也有份。"弯刀突然横在他颈动脉上,"我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包括你这个——"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箭擦着阿木塞的头边掠过,箭尾的骨哨发出凄厉的尖啸。

  不远处,于冕横刀而立,韩小安在剧痛中恍惚看见,那面染血的北境守夜人旗帜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看来......"阿木塞的刀锋扫过韩小安的脖颈,切开半拉伤口,"你的好兄弟们来救你了。留你一口气,我要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前面。"

  

  

继续阅读:第四十八章 贵在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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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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