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已经陷入劫后余生的狂欢。
城墙上,一个年轻人“啊”的高喊一声,嗓子都喊得嘶哑起来。
他的声音像是点燃了火药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整座城池的压抑与狂喜。
城墙上的人全都跟着喊起来,那声音像是涨潮时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天穹撕裂,将大地震碎。
汹涌的声浪之中,于冕看着撤退的草原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可惜。”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满是遗憾和不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裂痕,那是昨夜激战时留下的。
如果此时石头城能有几千名大明边军的话,他一定会追上去,撵在草原人的屁股后边追杀。
此时的草原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真的不需要太多兵力,就能让这些草原人付出更为惨烈的代价。
别说几千人了,哪怕只有几百骑兵,于冕也会带人杀出去。
趁他病,要他命。正是所谓的倒卷珠帘。
对于这些侵入中原大地的入侵者,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都是对死去百姓的祭奠。
“保持戒备。”收拾好心中所有的遗憾,于冕高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背靠着城墙坐了下来。
绷了许多天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松懈下来,全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疲惫到了尽头,很累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昨夜的画面:铁匠老周用最后一勺铁水浇透爬上城墙的草原人,少年用后背替他挡下三支狼牙箭,守城中断了腿的商队护卫握着断成两截的横刀与敌人一起坠下城墙……这些画面像刀一样刻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我们……算是成功了吧?”王玄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
“现在我心中有点自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们确实应该自豪。”于冕接过话,两人对视,眼神中尽是默契。
王玄明的脸上还沾着血迹,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燃烧着某种无法熄灭的火焰。
很快,王玄明微微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下来:“只是,稍微有点遗憾,要是咱们有骑兵的话,草原人休想这么轻松的离开,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再留下几百条性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
两人脸色一变,身上也恢复了劲儿,迅速起身。
城墙上也有人喊了起来:“那是什么人?”
“是我们的援军吗?”
声音中,透着一股强烈到自豪的兴奋。
平原上,有一支骑兵像是黑色的浪潮冲向撤退的草原人。
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仿佛连天边的云都被震散了。明显看出来,草原人慌了,之前虽然沮丧却还保持着队列,而此刻队伍已经完全散开,从吃了败仗的狼群变成了见到天敌的羊群。
于冕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支骑兵的旗帜。他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那支骑兵越来越近,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马背上的骑士们挥舞着长刀,刀刃上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草原人开始四散奔逃,像是被惊散的羊群,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凶悍与秩序。
“是援军!”王玄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是我们的援军!”
于冕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骑兵的旗帜。深红色的旗帜上绣着熟悉的蟒纹,那是大明边军的标志。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与失落。他们守住了石头城,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城墙上伤痕累累的幸存者,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挥之不去。
“我们真的赢了。”王玄明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啊,我们赢了。”于冕喃喃重复着,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他望着远处那支正在追杀草原人的骑兵,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力。胜利来得稍微迟了一些,那些死去的百姓,那些活着却留下终身残疾的人们,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这场迟到的胜利,换来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
“于冕,”王玄明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守住了石头城,我们做到了。”
于冕点了点头,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望着远方。远处的骑兵已经追上了草原人的溃兵,刀刃挥舞间,鲜血染红了大地。那画面像是一场无声的悲剧,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虚无与荒诞。
“是啊,我们做到了。”于冕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迟来的胜利,也是胜利。就像寒冬过后,哪怕再晚,春天也终会到来。
中原的百姓历来都是这样,永远生生不息,永远满怀希望。就像是野草,大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们的骨子里刻着坚韧,血液里流淌着不屈。哪怕战火将家园夷为平地,哪怕死亡将亲人夺走,他们依旧会挺直脊梁,用双手重建一切。因为他们知道,活着,便是对命运最大的抗争。
这座石头城,见证过太多的苦难与毁灭,但也见证过无数的重生与希望。每一块砖石下,都埋藏着先人的血与泪,也孕育着后人的光与梦。
荒芜过后,便是重生,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虽然此刻满是断壁残垣,血染的砖石间还弥漫着硝烟与焦土的气息,但用不了多久,新的生机便会从这片废墟中破土而出。城墙上那些被箭矢射穿的裂痕,会被青苔和野草填满;街道上那些被撬起的青石板,会被重新铺就;倒塌的房梁下,新的屋舍会拔地而起,炊烟会再次袅袅升起,孩童的笑声会重新回荡在街巷之间,城内的集市会重新开张,吆喝声会此起彼伏;茶馆里会坐满听书的百姓,戏台上会响起锣鼓声。
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会慢慢抚平伤痛;那些幸存的商队护卫,会重新披上铠甲,守护这座焕然一新的城池。因为这座城,不仅仅是一座城,它是中原大地的缩影,是无数百姓的根与魂。
于冕紧紧盯着城外的骑兵,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恨不得带上城中还能战斗的人一起冲出去,与那支骑兵并肩作战,将草原人彻底击溃。
可于冕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因为城外的骑兵节奏实在太好,他们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默契。于冕知道,此刻贸然出城,只会打乱他们的节奏,破坏这场完美的猎杀艺术。
城外赶来的那支骑兵像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刀,不断地在草原人的队伍中来回切割,刀光闪烁间,草原人的阵型被撕得支离破碎。草原人也曾试图组织反击,但在骑兵的节奏之下,每一次反击尚未成型就被击破。草原人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像是一群被狼群驱赶的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凶悍与秩序。
支援过来的骑兵也是长途跋涉而来,他们的马匹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们依然保持着惊人的速度与力量。他们并不会也不敢深入草原人的阵型深处,而是像猎犬一样,紧紧黏在草原人的屁股后边追杀。
骑兵的人数并不多,看起来还不到千人,但他们的速度与力量却像是一个大力士张开双臂,用全身力气拉开三石强弓射出去的箭矢,势不可挡。
这一场追杀,草原人伤亡的人数,远远超过他们连续这么多天来攻城的死伤。
这就是百姓和职业军人的区别。
这支骑兵太过犀利,杀得又快又狠,横刀的刀锋划过,便是头颅飞起。草原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整片草原,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杀戮而颤抖。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草原人逃得远了,这支骑兵或是杀够了,或是知道再追下去会出问题,终于带着漫天的杀气朝着石头城这边过来。
城墙之上,所有人都在欢呼,嗓子嘶哑也要拼命欢呼,仿佛只有欢呼才能发泄此刻的情绪。这一场杀戮,实在过于震撼,就连这些天来已经见惯了生死的守城百姓,也不禁为这支骑兵的凶猛与效率感到心惊。
骑兵来得近了,于冕才发现领军的将军竟然是范克忠。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连忙下令打开城门,而他自己和王玄明匆忙出城迎接。
范克忠来得太快了,日夜兼程,才赶到石头城,打头的斥候说草原人正在撤退,虽然范克忠不知道草原人为什么会撤退,但多年在战火中浸染出来的将军不会错失这么好的杀敌良机,他的果断与敏锐,正是边军能够屡次击退草原人的关键。
被于冕迎接进石头城之后,范克忠听着于冕汇报事情经过。于冕说完之后,范克忠面无表情地仔细打量了于冕和王玄明两人许久,终于露出笑容,道:“你们两个,做的不错,没有丢我们边军的脸。守住了石头城,便是大功一件,今日起,恢复本名,升为校尉。”
于冕和王玄明低头听令,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欣喜,也有沉重。
范克忠带来的骑兵在石头城驻扎下来,城内的百姓和守军终于得以喘息。三天的时间里,石头城内外逐渐恢复了秩序。草原人彻底没了踪影,斥候回报说他们的残兵已经退到了百里之外,短时间内绝无再犯的可能。
第三天清晨,大同城派来的一千边军抵达石头城,从此之后,石头城有了长期驻守的边军。他们的到来让城内的百姓更加安心,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中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于冕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些新来的边军,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不舍。这座城池,他和王玄明拼死守了这么多天,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们了。
“该走了。”范克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于冕转过身,看见范克忠已经披上了铠甲,战马在城下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王玄明站在一旁,手中握着缰绳,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是,将军。”于冕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头城,城墙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砖石间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这座城池已经不再是一座孤城,它有了新的守卫者,也有了新的希望。
一行人翻身上马,范克忠一马当先,于冕和王玄明紧随其后。他们的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望。有人认出了于冕,严七斤高声喊道:“于公子,王公子!保重!下次再见,老严我请你们喝酒。”于冕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出了城门,范克忠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石头城,淡淡道:“这座城,你们守得很好。”于冕和王玄明对视一眼,没有接话。他们知道,这场胜利是用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而他们只是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人。
“走吧,回北境关。”范克忠一夹马腹,战马如箭般冲了出去。于冕和王玄明紧随其后,马蹄声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渐渐远去。
三天的路程,他们日夜兼程。路上,范克忠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查看地图,或者听取斥候的汇报。于冕和王玄明则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各自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第三天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北境关。关隘高耸入云,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关内的边军早已得知石头城的胜利,纷纷涌上城墙,欢呼声此起彼伏。于冕抬头望去,看见自己小队里的人都已经回到了北境关,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回来了。”王玄明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于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范克忠看向众人,挥了挥手:“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你们就没有轻松日子了。”说完,范克忠又看向于冕,说道:“要记住,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说完,范克忠纵马进城。
于冕停在原地,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北境关的城墙上,将整座关隘染成金色。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走吧,去喝一杯。”王玄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于冕点了点头,跟着王玄明走向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