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丑时,平都城,皇宫,通天阁地下,通天狱。
黑暗中,血印翻涌。七道血印重叠,竟启动了七星血阵。鬼影闪烁间,通天狱内似有万千的恶灵歇斯底里叫喊。他们意欲从黑暗的缝隙里,挣脱而出,撕咬这方空间中的活物。
宁帝曾遭遇他们折磨,惊恐道:“他来了,他来了!”
丁祸下意识抓住了清宁的手,追问宁帝道:“他是谁?”
“鬼面罗刹。”宁帝惊恐地哆嗦着身子。忽地他感觉到,张陵抓住了他的手,似在安抚他不必惊慌。仙儿亮出了藏于腰间的软剑,护在了这对父子面前。
林亦自然先护着苏音儿。然当盛怀阳下意识藏于他身后时,他未拒绝,苏音儿也未有不适。只因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为一体。既然一起进来,发现了通天阁的秘密,有了共同的仇人,就必须一起走出去,为父辈们讨回一个公道,还李朝一个真相。
最要紧的是,他们看着七星血阵已然启动,煞气翻涌,似有万千血骷髅嘶吼着靠近。他们才知,在平都城中设下七星血阵的是何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明日的祭天大典,必然生出大乱。他们必须带着真正的宁帝走出去,拯救平都城,拯救还未逃离的百姓。
林亦脱口而出:“陛下说的是沈炼,还是丁墨。”
“不。”李红衣已然知晓了答案,“是我父亲。”
“兄长何意?”丁祸不解,显得急切。他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腰间的香囊中,有一缕萤光钻出,在这通天阁陷入可怕的黑暗时,已飞出了通天狱,往迷宫的方向去了。
指尖掐出一道灵符,灵符飞出,于他眼前闪耀,如一盏明亮的灯笼。感受着七星血阵的气息,他知道了一个可怕的真相:“父亲亡故后,是丁墨困住了父亲的英灵。是他以傀儡术法,控制了父亲,为他所用。”
“我听不懂。”丁祸不敢往深处想。
清宁叹道:“是丁墨操纵了你父亲,血洗了长公主府,囚禁了陛下。或许沈炼不只是沈炼,他为鬼面罗刹时,身体里住着的,是你父亲的灵识。”
如此推断,于丁祸甚至李红衣都是晴天霹雳,一时无话。若真相当真如此,也就代表,他们今夜或许会命丧于通天狱!
通天狱外的情形,远比狱中,更为激烈。厚朴守在门外,紧盯着湖面的动静。可对于狱中发生什么,他了如指掌,好似他亲临现场。揉搓着指间的那枚铜钱,他的气息已与李红衣相连。
忽有一阵清风起,吹拂厚朴的衣摆。不知是否是灯影的缘故,他衣服的颜色,竟缓缓变化为红色。而他的身形,逐渐变得与李红衣相似。
也是这阵清风,吹拂着通天狱顶的那一排白色的纸灯笼。纸灯笼的光亮,开始有节奏的闪烁,应是在传递某种讯息,也似乎在倒数。当暗湖之上,泛起了波纹,黑水或是清水,有血红色入侵,厚朴神色一凛,慌忙转过身来。
他看见,门里摇晃的纸灯笼,啪地熄灭了。似有一个虚影,沿着台阶而上。不过两三个呼吸,二层,三层,四层,直到第七层,灯笼都灭了。厚朴踩着逍遥步后退了数步,抬头便看见,那一排纸灯笼也灭了。
整个通天狱陷入了黑暗。倏忽间,那灭灯的人,伸出了一张大手,揉搓着通天狱的形状,将它变成了一副漂浮于水上的棺材。亦是此时,暗湖的水,已变成了红色。红色水下,清晰可见,有成千上万双骷髅血手,在往外挣扎。
这是丁墨为宁帝所建的棺材。今夜,他也成了囚禁李红衣几人的棺材。厚朴自然明白,通天阁早已看穿他与李红衣的谋划,将计就计,设下了这圈套。
盘旋在通天狱外的煞气,翻涌着,掀起了浪花。血水翻涌,已然朝着通天狱袭来。或许,只需一刻钟的时间,厚朴眼前这棺材,便会被血水吞噬,永远沉于湖底。李红衣几人所查到的真相,再无见天之日。
无任何犹豫,厚朴下了违背约定的念头,他踩着逍遥步往前冲去。通天狱中的七星血阵已然启动。若破不了阵,今夜无人能生还。
“不要!”李红衣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可厚朴却纵身一跃,在最后一块“棺材板”钉上时,越过门槛,现身于七星血阵之中。
灵符的光照耀下,李红衣脚下的血印,格外醒目。方才灯灭的瞬间,四周的墙壁已全部封上,此处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忽地,血印中一个虚影闪过,似在召唤着什么。
李红衣猛然抬头,却见周围的黑暗中,有滚滚煞气,化作各种虚影,朝着他们几人撕咬过来。
“兄长!”丁祸大喊。
李红衣挥出了红衣剑,在眼前画出一道灵符。在那些煞气翻涌来时,他画出的灵符,在他们周身迅速化作了一道红色的屏障。那些煞气触碰屏障,如被火烤,迅速钻回了黑暗中。
于这种情形,毫无招架之力的张陵与盛怀阳,松了口气。可惊魂未定,他们脚下的地板,竟开始松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地板竟然消失了。不只是这第七层,往下数的每一层,地板都化为了虚无。
七道血印相互感应,从上往下坠落。而李红衣几人,也在血印逐一合为一体时,往下坠落。
这一瞬间,恍若时空交错颠倒。幸而有那红色的屏障保护,李红衣数人在七道血符合为一体,成为真正的七星血阵时,坠落到了最底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最真实的反应。张陵以为自己对找到父亲,最要紧的目的是为自己夺位寻一个由头。可坠落的瞬间,他竟不顾自己手无寸铁之力,竟然死死地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宁帝。
盛怀阳在这一瞬间,选择了拉住了仙儿的手。这一刻,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有念头,或许该有新的选择。于是,他选择了仙儿。
林亦自不必说,自然以苏音儿的安危为第一选择。他紧紧抓住苏音儿手,揽住她的腰。在落地的一瞬,甩出了鬼王枪,鬼王枪深深扎石壁助了他一臂之力,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清宁主动地向丁祸伸出了手。丁祸才得了时机,踩着逍遥步,抓住了清宁。而李红衣亦在此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一红,一白,一青,三抹影子,穿梭虚空,终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亦是在这时,厚朴穿越了即将关闭的门,落在了众人身前。他手中甩出的铜钱,散发出一阵白光。白光在众人周身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着七星血阵对于他们的侵蚀。
“我的功力,顶多支撑半炷香的时间。”厚朴缓缓转过身,“若半炷香内,公子无法破绽,我们都会被血阵吞噬,化为血水。”
听得厚朴这话,李红衣面色沉重。方才他抵御那煞气,他即刻的反应,令他耗费了不少功力。
林亦忽想起李红衣曾说过的一句话,不禁有些忧心,轻声道:“先生说过,这七星血阵,除非设阵者身死,无法子可破!”
厚朴却道:“然你的生死关,却不在此处。”
宫门已经大开,羽林军依旧在值守。他们已经让开了一条通道,便于各部的官员进宫。官员们成群结队,议论着朝中的形势。他们都听到了传言,张陵失踪,或许已经死于李红衣之手。
通天阁的喧闹,还在持续。宫人们进进出出,慌里慌张。孙祁领着禁军,依旧在四处巡逻。祭台上下,礼部的官员来来回回,做着最后的布置与演练。天亮后的祭天大典,不能出半点差错。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丑时,平都城,皇宫,福宁宫。
过了子时,张追哭闹不止。太后看着乳母想尽办法安抚张追,满心不安。通天阁的动静,让太后明白,或许李红衣几人出了岔子。否则宁帝不会在李红衣大闹通天阁后,宣告他会主持明日的祭天大典。
孙祁传过来消息,张陵已失踪了一日,更让太后忧心。于是,在乳母哄睡了张追后,翻出了长公主的画像。看着画中长公主仗剑的模样,她不断地念叨着,若嫣然在天有灵,须保护她的两个孩子。
话音才落,有一阵清风吹来,一缕茶香环绕于太后周身。太后闻香抬头,却见眼前漂浮着一抹萤光,落在了画像之上。
太后神色陡然一变,喊道:“荣月,取我剑来!”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丑时,平都城,皇宫,通天阁地下,通天狱。
李红衣几人脚下的七星血阵,持续不断地翻涌中。鬼影煞气,如地狱恶鬼,嘶吼挣扎,一点一点撞击着厚朴设下的屏障。
宁帝的灵识与气息最为薄弱,如何经受得住吞噬,已经奄奄一息,嘴里不断地说着胡话,陈述着自己的过错,向已逝去的人忏悔。
苏音儿知晓林亦,不到绝处,不会说那样丧气的话。可她并不害怕,只紧紧抓住了林亦的手。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也不枉那一日她一人独闯镜湖,去求证这个男人是否值得她托付。过往所经之事,已然证实她没有选错。
清宁扯了扯丁祸衣袖,笑道:“若能活着出去,我愿与你共赴春光。”
丁祸只在意着厚朴的话,在意着厚朴越来越与李红衣相像,听得清宁这话,心中一怔:“什么?”
苏音儿嫌弃道:“傻子,姐姐是在说,她记得你了!”
李红衣身后的人,在此时谈笑,只因他们都知晓,眼前这绝境,只有李红衣能破。他们能做的,便是不给李红衣添乱。
“七星血阵,自七星灶衍生而来。虽说入阵者,皆被锁魂夺魄,无一能幸免。”对于林亦方才的话,厚朴回道:“可并非只有设阵者身死,这一条法子破。”
丁祸追问:“什么法子。”
“既然是灶,灭了火便是。”厚朴笑道:“只是灭火须血祭!”
“血祭?”众人皆有惊异。
然厚朴并不理会众人反应如何,缓缓走向李红衣,笑着道:“公子,你说呢?”
李红衣看着厚朴,心有不舍,摇头道:“不可。”
“又有何不可?”厚朴道,“托公子的福,有幸在这人间走一遭,也算圆满。再者,我来人间,不就是公子已然料到会有今日吗?”
李红衣苦笑:“但我从未打算,让你去死。”
“可我不死,你死得更快!”厚朴笑道。
李红衣与厚朴的对话,令丁祸几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厚朴手中的铜钱化作了红衣剑,他们才明白了厚朴真正的身份。林亦知晓,如那叫元业的儒生,厚朴是李红衣的一个分身。
厚朴甩出红衣剑,完全化作了李红衣的模样。李红衣意欲阻止,可已来不及。厚朴衣袖间的清风,将李红衣数人温柔包裹。而他自己,踩着逍遥步,冲入了七星血阵中。
一时间,红影与煞气缠绕不休。只是,红影更胜一筹,将煞气吞噬。清风平地而起,将煞气吹散,而李红衣几人脚下的七星血阵逐渐隐去。亦是在这瞬间,李红衣几人被清风推出了这口棺材。
稳稳落于通天狱外,李红衣摊开手中,掌心出现了一枚铜钱。将几乎要吐来的那口血吞下,李红衣将铜钱收入腰间的香囊中。此时此刻,他不敢有任何犹豫,只因如厚朴说的,他们的生死关就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