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以身血祭,李红衣几人冲破了七星血阵。暗湖中,翻涌的血浪虽已退去,却依旧在翻滚,似湖底有烈火灼烧,已然滚烫。煞气肆意狂舞,万鬼同悲泣,指引杀戮降临。一切皆为死亡之兆,无人能逃出生天。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寅时,平都城,皇宫,通天阁地下,通天狱。
李红衣数人,被厚朴所化的清风,推出了通天狱。当众人平稳落地,七星血阵连同整座通天狱,化为烟尘消散。众人虽知厚朴为李红衣分身,得厚朴照拂便是得李红衣照拂,可难免心有悲戚。
将差点吐出的血咽下,李红衣极力稳定心神,不让人看出任何破绽。分身与主人气息同源,厚朴血祭,已然耗掉了李红衣所剩无几的内力。血毒乘虚而入,在他体内张狂。李红衣忽觉视线模糊,若非林亦眼疾手快扶稳了他,必要栽倒在地。趁此时机,李红衣指尖画出一道灵符,调整内息,才逐渐恢复了神色。
丁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红衣身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撑着李红衣的身子。他如何感受不到李红衣体内气息乱舞,可此时此刻根本不是计较的时候。于是,他只装作不知情,顽笑道:“回头见了祖母,我定要让你吃官司的。家传的分身术,你竟不教我。”
李红衣笑道:“等你死期将近,我必会传给你。”
“不教便不教,何苦咒我死。”丁祸白了李红衣一眼,看似在生死,实则心中涌起了悲痛。
“你兄弟要斗嘴,脱险了有的是时间。”清宁忽朝着丁祸刺出一剑。
丁祸见清宁露出与乙女一般的霸道狠劲,吓得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倒下,他才敢转过身。原来,方才暗处中,忽有一具血骷髅飞扑而出。若非清宁这一剑,丁祸后背怕是已血肉模糊。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众人这才察觉到,他们脚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丁祸与林亦即刻认出,那夜在镜湖中的黑衣罗刹,就是被这样的符文操纵。阴风不止,湖边围栏上,白色的纸灯笼晃荡着,似乎在召唤着暗湖中沉睡的恶鬼。
忽地,暗湖水面,冒出了一个骷髅头。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瞬间便布满了整个水面。他们目光锁定着岛上的众人。这湖心小岛,转瞬间就成了喂食这些血骷髅的祭台。李红衣几人无任何掩体,避无可避。
“看来,通天阁费尽了心思,要将我几人诛杀于此了。”林亦挥出鬼王枪,已然做了恶战一场的准备。其余人,也纷纷甩出了武器,都明白了厚朴所说的生死关是何意。
苏音儿后退数步,与盛怀阳护住了已然昏睡的宁帝。张陵见宁帝呼吸急促,难免担心。可他还未开口,李红衣甩出一道灵符。灵符化作一缕青色的光,融入了宁帝眉心。宁帝呼吸才变得平稳,张陵才安下了心。他的父亲,决不能现在就死了。
张陵朝着李红衣道:“多谢先生!”
李红衣甩出红衣剑,一个闪身至众人面前。此刻,湖中那些浮出水面的血骷髅似得到了指令,纷纷从水面挣脱。他们或跳跃,或爬行,从四面八方,朝着李红衣几人扑上来。
数只血骷髅腾空跃起,直扑李红衣。李红衣甩出红衣剑,剑光闪烁,只用了一剑,便将这些血骷髅斩杀。血骷髅化为血水,李红衣再次舞动红衣剑。呼吸间,剑光中红影重重,在张陵几人周围形成了一个红衣阵法,将他几人护于其中。
忽有数具血骷髅嘶吼着扑向张陵。然它撞上红衣阵法,顷刻间化作了血水。这一夜,李红衣三番五次救了张陵性命。张陵心中暗想,就算他如他父皇,有着猜忌之心,这一世也无法对李红衣兄弟动任何杀心。
李红衣,丁祸,清宁,林亦以及仙儿,五人各守一方,舞着枪与剑,抵挡着血骷髅的攻击。枪影虚虚实实如游龙,林亦越战越勇。他须保护苏音儿,也须冲出这地狱,手刃仇人,为他父亲报仇。
清宁舞着阴阳剑法,明暗之间,她似乎释放了被她压制的乙女,肆意地将血骷髅斩杀于脚下。方才从通天狱顶坠落,她的心思忽然清明。她所忧虑的,已然有了答案。在清宁与乙女之间,她以为自己还魂后,只能以清宁的身份活着,然她又不愿被这副躯壳困住。。她也在计较,丁祸眼中的她到底是盛清宁还是乙女。故而她才掩藏眼中的神情,佯装不记得丁祸的存在。可生死边缘,见丁祸抓牢了她的手,她才知无论她是谁,丁祸眼中的都是她。
丁祸周身清风环绕,天机剑上不沾染任何血迹。他瞧见清宁身影,不禁晃了神,他忽记起了昊六那句“直白些说,殿下中意的人,是乙女还是盛清宁?”。这一刻,他也有了答案,朝着清宁大喊:“不管是乙女,还是盛清宁,我心里念着的,想拼死护着的,就是你!”
清宁听得这话,不禁一怔。然不等她做出反应,丁祸竟踩着逍遥步冲至他面前,不顾眼前血水飘飞,竟吻了上去。而这一次,对于丁祸的眼神及唇间的温柔,她全然接受,满心欢喜。
苏音儿于红衣阵中,见丁祸与清宁拥吻,心中自然欢喜。可如此情形下,不免让她满脸嫌恶。尤其此时,有两具血骷髅在他们面前龇牙咧嘴。于是,她厉声喝道:“你们是疯了不成!”
只是,苏音儿的惊慌,即刻解除。一抹红影闪过,那两具血骷髅已化作了血水。李红衣闪现于他二人面前,笑道:“我就说,你这性子,完全随了母亲!”
丁祸朝着苏音儿得意一笑,与清宁配合着继续杀敌。他们几人,与血骷髅厮杀了近半个时辰。可奈何,从湖中爬出的血骷髅,前仆后继,源源不断。仙儿一身衣裙已染成了红色,已经无力再战,不得已退到了红衣阵中。
林亦一脚将倒下的血骷髅踩碎,与远处的李红衣道:“先生,如此下去,怕是要耗死在这了。”
丁祸也开始喘气,大喊道:“兄长,就没有一招制敌的法子吗?这么下去,不被他们咬死,也要累死了!”
李红衣自然有法子。只是,他将耗光他所剩不多的内力。这也代表着他将无力再对战丁墨。要护住丁祸几人,手刃仇人,又少了几分胜算。尤其此时,他眼前虚影飘忽,天快亮了。
可眼前的情形,又容不得李红衣犹豫。若他不以命相搏,或许他身后这些他所在意的人,会命丧于此。于是,李红衣轻甩衣袖,踩着逍遥步腾空而起。
“能否出去,就看林少卿了!”李红衣眼神暗示林亦。
林亦这一刻才明白,李红衣为何犹豫。只是,他来不及阻止。李红衣已经甩出了红衣剑,双手掐诀。在他所念的咒语声中,脚下的红衣阵红影滚滚,如烈火一般喷涌散开,直至铺满了整个湖面。
顷刻间,周遭变得极为寂静。可见的血骷髅,全部化作了血水,沿着台阶往暗湖中流去。
丁祸大松了一口气,拄着天机剑,欲夸赞李红衣真如天上的神仙。可他抬头却见,李红衣竟身子一歪,往下坠落。幸而林亦身手敏捷,与丁祸一起稳稳地将李红衣接住。
见李红衣面色发白,气息不稳,丁祸忧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你可千万不能死。父亲母亲的仇还没报呢!”
李红衣还未到那个地步。他无奈一笑,站定后扯下丁祸腰间酒壶,灌下一口酒,安置运动内息,暂且稳住了心神。其余人以为危机已然解除,纷纷围了上来。可林亦感受到了,湖面上的煞气,神色一凛:“他终于现身了!”
众人回过头,却见他们登岛的方向,漂着一艘船,船上立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今夜这杀局的主导者,沈炼。
沈炼缓缓抬头,瞧着众人,冷冷道:“竟想不到,你们能撑到这个时候。”
见只有沈炼一人,丁祸莫名生出了底气。只因那一日,他一人便将那黑衣罗刹炸成了粉末。撸起袖子,丁祸上前几步,朝着沈炼道:“你来得正好。当年杀我岳父,追杀我妻的就是你。新仇旧怨,今夜跟你一并了了!”
清宁白了丁祸一眼,甩出阴阳剑:“我的仇,我自己报!”
盛怀阳瞧见沈炼一个闪身,已经上了岛,也是一脸的恨意。他夺过仙儿手中的剑,也冲到了清宁身边,冷冷道:“杀父之仇,我盛家必报!”
沈炼面对众人挑衅,根本不屑一顾。他歪了歪头,阴冷一笑:“只可惜,你们杀不了我。今夜死的,只会是你们!”
丁祸哪里听得了这话:“方才那些鬼东西,都被我们解决了。还杀不了你这罗刹。”
丁祸作势要再使出掌心雷,李红衣却抓住了他的手,哆嗦着手道:“你的确杀不了他。”
丁祸一惊:“什么意思?”
李红衣缓缓抬起头,眼前却是虚影重重。当他看清了沈炼的模样,缓缓道:“父亲的英魂,此时就困在他的体内。当年就是丁墨借着他的身体,操纵父亲,屠杀了公主府满门,也害得林少卿失了父亲。”
林亦猛然抬头,怒视着沈炼。他曾与沈炼多次交道,从未想过,他是害他父亲性命的元凶之一。这一刻,他明白了李红衣为何会嘱咐他,要走出去,须靠他。尤其是沈炼此时,竟然幻化成了李暮烟的模样,在众人惊异之时,甩出了鬼影剑。他周身的煞气,化作道道剑影,急速飞来。
丁祸几人挥剑抵挡,却也没能赢来任何生机,只能任由煞气冲撞,滚落在地,口吐鲜血。亦是此时,沈炼腾空而起,使出杀招。湖面上的煞气随着鬼影翻涌,掀起狂风。狂风卷起湖水,形成了滔天巨浪。
设阵者未死,七星血阵到底未破。尽管丁祸在此瞬间,学着李红衣的招数,使出了防御之术。可巨浪已经翻涌而至,将他们吞噬。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卯时,平都城,皇宫,通天阁。
天光已微起,通天阁顶,竟有朝霞环绕。今日,或许天朗气清,晴日当空。从通天阁俯瞰,祭天大典诸事皆已齐备。朝中百官着朝服,已于祭台下列队,只待宁帝与太后亲临,于卯时三刻开启祭奠。
东宫之位无张陵人影,众人猜想,或许真如传言,张陵已死。于是,他们都又感叹,这李朝的太子做不得。平南王丁祸,也不见身影,大抵也事涉昨日李红衣大闹通天阁,遭了牵连。
江执立于百官中,始终沉默不语。林亦连带苏音儿,不知去向,不知生死。侯府已多次向他打听二人去向,他不知如何回应。远望通天阁,他不禁愁容满面,不知今日这祭天大典,将带着李朝,走向何处。
此时此刻,丁墨身处通天阁顶。二十年过去,他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他回望书房中嫣然的画像,苦笑道:“你这两个儿子,性子随了你,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已,我只能送他们去见你了。当然,若他们能活着出来,我也不能光着手去见你,须以平都城陪葬了。”
丁墨冷笑着转过身,已然再次化作了宁帝苍老,但精神矍铄的模样。亦是这时,沈炼从暗影中闪现,回禀道:“通天狱已毁,无人生还。”
宁帝脸上,缓缓浮现笑容,吩咐道:“吉时将至,替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