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辰时,平都城,皇宫,福宁宫。
孙祁整夜不曾合眼,忧心难安。昨日林亦带着苏音儿闯通天阁,称李红衣兄弟将杀入通天阁。虽林亦的说法,算得上成了真,可孙祁还是为林亦担忧。那夜镜湖大战,已让他明白林亦是老君庙同盟。故而他断定,昨夜的闹剧,也许是个局。果然一大早,林家便托人向他打听林亦的去向。不只是林亦,还有苏音儿也不知所踪。到底算得上师兄弟,孙祁不愿见林家绝后。
更让孙祁难安的是,一炷香前发生的事。昨夜,丁墨连夜下旨,如期举行祭天大典。夜游神虽是李红衣所施幻术,却也招惹了惊慌,后宫乃至前朝多有不安。孙祁毕竟是禁军统领,以保护皇帝安全为第一要务,整夜不敢懈怠,于皇宫中各处巡视。
天将亮未亮,孙祁巡查至永安门,听得有宫人呼救。他带着人急速赶至,却见有人公然行凶。行凶的人,身着官服。他先是扑倒了两名过路去往通天阁祭天大典的宫人,将宫人撕咬致死。有禁军闻声而至,他又将两名禁军刺死。
“何人敢在宫中行凶!”孙祁大喝。
那人听得孙祁声音,忽顿了顿,回头才知他不过是藏于官服中的一具血骷髅。死于他手下的宫人与禁军已被啃噬得血肉模糊。
“什么鬼东西!”孙祁心有惊骇,即刻回过神,甩出了手中的刀。可那血骷髅行动极为迅速,竟在躲过了刀后,爬上了宫墙,转瞬便消失了。孙祁见状,一跃而起追了上去。可越过宫墙,孙祁不禁呆滞了。只因此时,有官员成群结队入宫,往通天阁参加祭天大典。方才那行凶的血骷髅,藏匿在了官员中,孙祁慌慌张张搜寻,终失了他踪迹。
孙祁已然意识到,或许已有无数方才那样的鬼东西,潜入了宫中。观望宫中来来往往的人,他忽觉危机四伏。天空虽有朝霞,可见的却是阴云翻滚。于是,他穿越人群,慌忙赶往福宁宫。
福宁宫外,嘈杂喧嚣。许贵妃虽跋扈,可到底是后宫之主,陡然亡故,后宫自然乱了心。诸多事务,都来福宁宫请太后主意。再过两刻钟,便是祭奠大典,尚衣局送来了朝服。通天阁的内监,也来请太后亲临。一众人拥堵在宫门口,可宫门紧闭,无人出来应声。
“一早,太后便觉凤体不适,怕是出不了门了。各位都请回吧。”许久后,常乐才打开了宫门出来。
众人叽叽喳喳了许久,才纷纷散去。孙祁寻得这个时机,才从暗处出来。
“孙统领也要求见太后?”常乐问。
孙祁点头:“臣有要事请太后旨意。”
生怕被人瞧见,常乐见四周还有人走动,拉着孙祁进了门。孙祁这才察觉到,福宁宫中寂静得很。他顿时预感不妙。果然,孙祁与他说了实话:“天未亮,太后被带着荣月出了宫,至今未归。”
“出宫?”孙祁极为惊异。
常乐点点头道:“太后出宫前,给孙统领留了句话。”
“公公快讲!”孙祁十分着急,“这宫里要出大事了!”
常乐缓缓道:“太后说,天未塌下,不必慌张。天总要晴的,孙统领毕竟是禁军统领,无论何时,都须护着李朝的皇帝。”
天边曙光初露,寒风清冽。平都城中,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昨日还冷清的城中,忽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城门,又排了长龙,有许多前几日离城的百姓,又进了城。似乎是有消息传出,设下血印的所谓夜游神,已被天机卫拿住,所谓的血洗平都城,不过是无稽之谈。
回了城的百姓,纷纷挤上了朱雀大道。今日是李朝的祭天大典,若能沾得一分喜气,抢到皇帝所赏的压胜钱,这一年的厄运都将驱散,来年必定是好年。于是,丹阳门外,水泄不通,挤满了来观礼的寻常百姓。他们的位置,可远远瞧见通天阁的金碧辉煌。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辰时三刻,平都城,皇宫,通天阁。
红色帷幕已经撤下,一应陈设布置,称得上肃穆非凡。台阶上,红毯铺地。祭台上,香炉林立,香烟缭绕,弥漫着松柏的清香与祭祀的庄重。
孙祁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护卫在祭台下。如此场合下,他近不得丁墨的身。丁墨的安危,自然有天机卫护着。此时此刻,沈炼随侍在丁墨身侧。孙祁也看得出,祭台上的内侍有许多新面孔,应是潜伏的天机卫。
丁墨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头戴平天冠,已然现身于祭台下。他身后随行的人,有几百人之数。他们皆身着礼服,神情肃穆。可孙祁却注意到,他方才追逐的那具血骷髅所伪装的人,就藏在礼部官员中。
礼部侍郎盛怀阳,不在列中。大理寺少卿林亦,亦不在列中。大理寺少卿江执左顾右盼,他终究未等到东宫太子现身。无故缺席这样的场合,不必通天阁开口,弹劾东宫的折子能将东宫砸死。
东宫麾下的官员,个个愁容满面,却又不得不沉默着看着丁墨手持玉圭,走上祭台,诵读祷文:“惟天宁二十年,岁在某某,十二月二十八日,朕躬逢盛世,谨率百官,以至诚之心,敬告于昊天上帝及列祖列宗之灵。
自古以来,天地日月,运行不息,滋养万物,生生不息。朕承天命,继统大位,夙夜忧勤,惟恐德薄才疏,有负先祖之托,百姓之望。今值岁末,特举祭天大典,以表朕心之敬畏,祈愿上苍垂怜,赐我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佑我百姓安居乐业,家国安宁。
朕亦祈愿,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佑我李朝,子孙昌盛,国运绵长。今以此祭,敬献天地神明,伏望垂鉴。愿天地合德,四时有序,人间祥和,万世太平。”
直至祷文诵读完毕,这场祭天大典,算得上庄重。丁墨的姿态,好似在宣告,大局已定。然当他转过身时,虚空中传来,清脆空灵的铃声。孙祁所预料的大乱,不期而至。
“有你这妖邪祸世,四时早已乱序,人间何来太平?”虚空中传来的这声音浑厚,极具压迫力。
本是晴日,似有雷声轰鸣。百官惊异抬头,却见通天阁上空乌云蔽日,寒风滚滚而来。整个皇宫只不过在呼吸间暗了下来,通天阁外的这个广场,不知何时已被帷幕围成了一个圈,与外隔绝。帷幕上暗影浮动,如冤魂在索命。
钦天监的官员见此情形,顿生惊恐,嘀咕这是天降神罚之兆。恰时,祭台上的天机卫纷纷现出了真身,护在了丁墨面前。方才祭天,丁墨本眼神清明,有帝王之气。可陡然生变,令他心中嫌恶,眼中有杀意生出。
“何方妖孽,还不现形!”丁墨朝着虚空喝道。
又有铃声响起,帷幕上虚影舞动。忽有惊叫声起,祭台下的百官都惊了心,只因他们看到,帷幕之中,昨夜大闹通天阁的夜游神再次现了身。夜游神抬起脚,走向祭台时,他面前的百官及宫人中,有人慌张逃命,横冲直撞。
“护驾!”又有声音起。可这一声起,却乱了祭台下的秩序。孙祁后知后觉,领着禁军挡在了祭台前。官员们或主动,或被动生出惊恐,给那夜游神让出了一条通往祭台的路。只因许多人,亲眼所见,昨夜那夜游神差点推倒了通天阁。
丁墨知晓,昨夜的夜游神,是李红衣的障眼法。立于祭台上,看着与祭台一般高的夜游神有逼近,丁墨心中有万千计算。他推想着,莫非李红衣没有死,沈炼撒了谎?可对于沈炼,他极其信任,必不会背叛。于是,他断定眼前化作夜游神作乱的,另有其人。而这世上,擅长此法的且还活着的,便只有李暮烟的妹妹。
“也罢,今日朕便了结了你。”丁墨心中暗想。当然,丁墨早有防备,可诛杀眼前这所谓的夜游神。他曾到过梅山,盗走梅山的秘术,自然知晓这夜游神不过是梅山英魂所幻化的虚影,摆设而已。要驱散虚影,再简单不过,只需一张化灵符。
只是,丁墨不可暴露身份,不能出手。故他眼神暗示身侧的沈炼。然沈炼似乎也被眼前这情形震慑,竟然毫无察觉。眼看着祭台下已大乱,丁墨不得已,怒甩衣袖。一张黑符从丁墨袖间飞出,迎面飞向那夜游神。
祭台下的官员们乱作一团逃命时,天光再次落下。他们纷纷抬头,竟见帷幕已经消失,天上乌云消散,而那扑向祭台的夜游神,如纸钱一般燃尽,落地时化成了一名女子。此女子一袭孝衣,腰间挂着一对金色的铃铛,她便是梅山李暮烟的妹妹,李凌烟。
孙祁记着太后的嘱咐,挥刀大喝:“你到底何人,敢在祭天大典作乱!”
李凌烟此时此刻,眼中无其他人,只盯着机台上的宁帝。她不过随手一挥,清风飞出,就将冲上来的禁军连同孙祁,如扫落叶一般,将他们扫开。从她身后攻击的禁军也被冲倒,根本近不得她身。
至于其他的人,无人在意,是何人出手破了这障眼法。他们只在乎,设下障眼法的人现了身,便代表这并非所谓天降神罚,只是有恶徒趁机作乱而已。于是,台下的人除了禁军,其余人都逐渐稳定了恐慌的情绪,退到了祭台的两侧。
“梅山李凌烟,来与李朝皇帝清算二十年梅山旧怨。”李凌烟缓缓走向祭台,目标直指宁帝,“尔等尽可退下,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有人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禁军如何能退下,他们已冲了上去。可他们根本不知李凌烟何等实力,还未近身,便已被李凌烟的气息侵蚀化为了血水。孙祁猛然收招,他才察觉,他的禁军,并非所有人都是人。而李凌烟这一招,算是震慑了有心抵抗者。她已走到了祭台下,朝着丁墨道:“丁墨,出来受死吧!”
这声丁墨一出,令许多人惊异。他们都看到李凌烟的目光锁定的是宁帝。宁帝冷哼一声,他知晓自己,不可与这妖女过多纠缠。于是,他指着李凌烟厉声道:“原来,在平都城中设下七星血阵,欲杀我臣民百姓,毁我李朝的,就是你这梅山妖女。”
直至这一刻,沈炼依旧冷眼旁观,观察着丁墨的反应。他并没有想到,李凌烟会在这时候,闯祭天大典。他知晓,丁墨此刻是在将所有罪责施加于李凌烟之身,回避旧案,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
丁墨早已看出了沈炼异常,冷哼一声,指尖画出一道黑符。黑符催动,祭台上的天机卫如提线木偶,同时扑向了李凌烟。亦是此时,赤羽营的兵马赶至,护住了在场的百官。
天机卫数人,身法迅捷诡异,轮番攻击李凌烟。李凌烟踩着逍遥步,舞着清风剑法,数招之下,竟没讨着好。李凌烟这才察觉到,这祭台之下,早已经布下了一个锁灵阵,克制着她的内息功法。
李凌烟今日抱着的就是必死的心,要替两位侄儿铺一条路。她凝聚所有内息,使出一招烟雾缭绕。剑法化作云雾,弥散于天机卫周身,似将他们凝固。李凌烟再次使出逍遥步,穿梭于天机卫之间。只听得铃声悠悠,只两个弹指,天机卫便悉数倒地。
李凌烟趁此时机,杀向已然落单的丁墨。哪曾想,方才她这一招,已然被丁墨发现了她的破绽,气息渐微,死期将至。丁墨再次催动黑符,锁灵阵再次涌动,那些倒下的天机卫竟然闪现于李凌烟身前。李凌烟见状,不得不收招,再次退到了祭台之下。
而这时候,数名天机卫竟然合为一体,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朝着李凌烟攻去。若是往常,李凌烟必能以清风化解。可眼下,她却无法催动内息。若受了这一招,她必死无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凌烟必死时,李凌烟身后忽有清风环绕,将那袭来的力量阻挡。亦是这时,丁祸从天而降。他舞着天机剑,使出一招落叶剑法,将那些天机卫打回了原形。
“敢伤我姑姑,你们是嫌命长了是不是?”护在了李凌烟面前,丁祸剑指祭台:“事到如今,就不必演戏了,在平都城中设下阵法的是你,当年谋我父亲母亲性命,血洗梅山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