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顾虑
烟波人长安2025-05-14 15:414,481

  隔日。北朝。巍西道。北军府。

  “你们干什么?”随着一声怒喝,几名凤武军军士拦在营寨入口处,“这里是凤武军大营!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她们身前,一支几十名男子的人众正荷甲仗剑,不由分说就要往里走。

  “接内阁令!”打头的一名男子高声道,“凤武军疑包藏朝廷要犯,有谋反之嫌,今日我等前来彻查,勿要阻拦!”

  “哪儿来的要犯?”一名凤武军阻住他,“无凭无据,这是构陷!你们又是什么人?”

  “京师卫!”男子亮了一下腰牌。他是京师卫三大营其中一营里的牙将。

  “京师卫?”凤武军皱起眉,“京师卫什么时候能管上北军府了?凤武军如今只受都督府管辖,与京师卫无干,各位请回吧!”

  “说了是内阁命令,”男子拿出一份令文抖开,“令文在此,上面有都督府大印,看清楚!”

  他眯眼看着面前将领模样的女子。“你是何人?”

  “凤武军参领,元宏音。”女子正色道。

  “参领,那就是都统下的二把手了,”男子点点头,又拿起一样物事。“既是参领,这个你总该认识吧?”

  他手中是一枚虎符,元宏音等人看了看,都一脸诧异。

  “这是……盛将军的虎符?”元宏音睁大眼,“怎么会……”

  “这可是你们盛将军亲自给内阁的,”男子气势更足,“内阁和都督府的话你们不听,自家都统的话,总该听吧?”

  凤武军诸人都看看元宏音,元宏音蹙眉半晌,虽不情愿,还是不得不稳住手下,让出了一条路。

  “诸位请便,”她道,“但军营里,绝没有要犯。”

  “有没有,查一查便知,”男子收起令文,开始指挥手下,“都进去!挨个营帐搜!一个都不许漏!”

  这群京师卫军士立刻涌入凤武军大营,分头闯入各处营帐。营内的凤武军兵士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还有人已拔出了剑,但元宏音对她们比了个手势,摇摇头,她们便没再动,不明就里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满军营乱窜。

  方才那名牙将悠然站在营门边,似乎胸有成竹,只等手下报上好消息。

  但过了好一阵,前去的京师卫军士却陆续空手而返。

  “将军,没有啊。”几个人纷纷道。

  “没有?”牙将一愣,“怎会没有?”

  “营帐都翻过了,将军,”有一人再道,“确实没有。”

  “都翻过了?”牙将不信,自己往里走了走,忽然指向营地角落的一间小营帐,“那个,那个找过吗?”

  “那是存放杂物用的,”元宏音赶快道,“从不住人。”

  “不住人?”牙将冷笑一声,对手下扭过头,“给我搜!”

  “你——”元宏音阻拦不及,只能看着京师卫军士们一拥而上,冲进那间营帐里。

  片刻后,他们又原样走出来。

  “将军,”他们对牙将道,“确是存放杂物的。”

  “啊?”牙将又一愣。他不死心,推开手下,自己提剑进去转了一圈,最终悻悻地走回原地。

  “这回信了?”元宏音沉静下来,板起脸,“许是钻地走了,诸位要不要掘地三尺,再找一找?”

  她身后的凤武军众发出一阵哄笑。牙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末了猛一跺脚。

  “走!”他低喝一声,大步走出军营。

  京师卫人等赶紧跟上,闹闹哄哄走远了。凤武军们又起哄几声,渐渐收起了笑意,神情愈来愈严肃。

  她们当然知道,这伙人不是为了什么要犯而来。

  “元将军,盛将军断不会拿虎符来做这种事,”一人道,“总不会——”

  元宏音没说话。她紧盯着京师卫的尾巴,手在腰间剑柄上按了按。

  不远处,靠近大营方向,北军府卫城城墙下,虞翠娥也松了口气。

  在她身边,小小的女孩向她扬起脸。“娘亲,”女孩道,“那些是什么人啊?看着怪怕人的。”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顶。“不怕,”云凌波对她笑笑,“已经没事了。”

  女孩转头看看她。“云姐姐,我们之后去哪儿?是不是不住姐姐们那里了?”

  “嗯,不住了,”云凌波随口应着,抬眼往南看了看,“我们去京师。”

  “京师是哪里?”女孩又问。

  “京师……”云凌波看一眼虞翠娥。虞翠娥垂下眼皮,缓缓点头,云凌波便不再犹豫。

  “京师,是你真正的娘亲,住过的地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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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隔日。南朝。鹤都。皇城。

  含章阁内,气氛压抑得紧。平素都是梁起鸾独坐堂前之位,今日内监抬来了凤椅,龙凤两椅同列,梁起鸾身侧,太后赵飞鹭拿着一副琉璃的茶盏,慢慢喝着茶。

  除却此二人,在场的便只有赵慎行和洛文英。

  那日戏楼一会,赵慎行力请洛文英到场,而梁起鸾也紧随其后,提前派了人去陆府,宣陆静姝入含章阁参与对右相的会审,倒省了洛文英再向他奏请。

  太后对此也没说什么,见到洛文英时,还和风善面,对她嘘寒问暖了几句。

  眼下赵慎行正细陈这些时日来查的结果,按他报的,此前对夏承言的种种指控,都一一重新核验,也都得到了确认,那些阴谋杀害沈道真、豢养死士、捏造军情、私通北朝等等的实证,基本可认为无误。

  涉在其中的还有些大小官员,也都停了职,管束在家,只等皇帝核准,待此后三司会审一并问罪。

  “此番,”赵慎行恭谨道,“皇城司、缇骑司、大理寺、都察院等,俱通宵达旦,多方核查,该无疏漏,请太后与陛下明鉴,另,缇骑司在夏府搜出了大量贪墨的财物,还在仔细整理,三司会审前,当可全部理清。”

  他说完,太后放下茶盏。

  “有劳赵相了,”她对赵慎行轻轻一笑,又微微侧头向梁起鸾。

  “皇帝如何觉得?”她沉声问。

  梁起鸾早先始终一言不发,听到太后问他,才抬起头。

  “夏承言在狱中,可有说什么?”他问赵慎行。

  “回陛下,”赵慎行道,“右相大人自入狱以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微臣去过一次,但无论如何询问,右相大人都不理会微臣。”

  “不过微臣上回说的,沈镇抚生前于神辇门捉到的那名男子,已带去天牢与右相大人对质,”他又道,“此人当场指认了右相,还大骂右相不发一言,是要卸磨杀驴,弃他于不顾,此事有缇骑司成千户等人为证。”

  “怎么还右相大人?”太后皱起眉,“都革职了,赵相也该改改口了。”

  赵慎行还没应声,梁起鸾先叹口气。

  “指认……”他沉吟道,“也即是说,新证里,便只有这个?”

  “皇帝还要什么新证?”太后又拿起了茶盏,“听皇帝的意思,仍旧是觉得,夏承言有冤枉的地方?各部各司查下来的,皇帝不太愿意认?”

  “儿臣不敢,”梁起鸾赶紧说,“儿臣只是觉得,此事实在蹊跷,沈道真一死,突然间所有事情都指向了夏承言,又多是口供,儿臣不敢太轻率断言。”

  “例如与北朝私通一事,”他再道,“来来去去,只有那名男子佐证,按理,夏承言与北朝私下多有往来,不会只此一人,且往来信件,又在何处?”

  “皇帝也知道是私通,”太后稍稍抿了口茶,“既是私通,怎会还留下信件?怕是早便处理了。”

  “是,”赵慎行也道,“据男子所说,来往的信件,从来阅后即焚,不留底。”

  “那夏承言家中呢?”梁起鸾又问,“除了贪墨所得,也什么都没搜出来?竟然这样干净彻底?夏承言豢养的死士,一个也没抓住?”

  赵慎行略有愧色,正要解释,太后咳嗽了一声。

  “皇帝顾虑得太多了,”她道,“夏承言是何人?心思深重,布局缜密,哪会轻易就被找到证据?此次好容易有个突破口,皇帝还是要多看看眼前。”

  梁起鸾怔了怔,却摇摇头。

  “儿臣并非顶撞母后,”他道,“但儿臣还是要再看一看,想一想,况缇骑司指挥使陆雁卿一直迟迟不回,儿臣还在催促,最好,还是等雁卿回来,由他细查一查,兴许能发现更多。”

  “这种事,皇帝还要等他一人?”赵飞鹭语含不快,“本宫听说,陆大人在云县不归,是捉到了成王党的踪迹,紧要关头,他如何回得来?皇帝最痛恨成王党,如今却不管了?”

  “成璧成千户好歹也是陆大人一手带出来的,”她又道,“皇帝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梁起鸾无言以对,但也不肯表态,踟蹰良久,看了看洛文英。

  “陆侍郎觉得呢?”他问。

  

  赵慎行仿佛一直在等这句。他飞快侧过身,深深看了洛文英一眼,用意不言自明。

  洛文英却垂下眼皮,假装没看见,也不开口。

  “陆侍郎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赵飞鹭缓缓道,“不必害怕。”

  洛文英还是没吭声。赵慎行一急,自己先拜道:“禀太后,禀陛下,陆侍郎此次前来,不仅是旁听,她手上,还有右……还有夏承言的另一份罪证。”

  赵飞鹭与梁起鸾闻言,都有些惊讶。“什么罪证?”梁起鸾不禁探了探身子。

  洛文英仍旧沉默。赵慎行又看她一眼。“陆侍郎之前对我说得清楚明白,怎么到了这里,却不提了?”

  “怎么回事?”太后又皱起眉头,“你二人商议过?”

  “是,”赵慎行再拜道,“陆侍郎对微臣说过,女班从前在景县演练时,曾遭遇的盗匪,已查出来,是受夏承言指使。”

  “你说什么?”梁起鸾几乎要站起来,“陆侍郎,此事是真的?”

  屋里三双眼睛都紧盯着洛文英,洛文英这才上前一步,躬身一拜。

  “回太后,回陛下,”她道,“臣手上,确实有一份口供,称女班于景县之际,突袭县衙的那伙盗匪,是有人代夏承言给盗匪透露了景县无人把守的消息,鼓动盗匪往景县劫掠。”

  她顿一顿。“这份口供,也来自指认夏承言私通北朝的那名男子。”

  太后真的站了起来。“好一个夏承言!”她怒不可遏,“居然还做过这等事,简直胆大包天!这明摆着是要致女班于险地,阻碍女班入朝,何其狠毒!”

  说着,她猛然看向梁起鸾。“皇帝如今还要犹豫吗?皇帝素来挂心女官,夏承言对女官两番下杀手,皇帝还能忍?”

  梁起鸾却慢慢向后靠了靠。

  “既然有口供,陆侍郎因何不立刻呈上?”他敏锐地问,“可是有什么顾虑?”

  “不瞒陛下,”洛文英道,“此口供并非臣查得,是左相大人给臣的,臣也确答应过左相大人,代他诉告夏承言,但臣思来想去,总觉事情不对。”

  “哪里不对?”梁起鸾又问。

  “其一,当初是夏承言主张景县演练,”洛文英解释,“若女班在景县出事,第一个受责罚的便一定是他,此事未使夏承言被怀疑,是因为女班全身而退,可如果没有呢?太后也说了,夏承言城府极深,选择这种方式,臣想,这不合夏承言作风。”

  “其二呢?”梁起鸾再问。

  “其二,”洛文英又道,“如若确像眼下所推断的,夏承言长期豢养死士,为自己所用,那又何必借盗匪之手?盗匪凶残不可控,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假设他是为了制造险情,阻碍女班入朝,用自己人不是更万全?”

  “杀害道真一事亦同,”她接着道,“明明手下有更擅行刺之人,在北朝闹出那么大乱子,我南朝都抓他们不住,又何必找几个地痞来做?万一地痞失手,或当场被擒获,那不是更不保险?”

  “故臣以为,”她最后道,“几件事放在一起,反而多有矛盾之处,愈发蹊跷,所以臣不敢贸然诉告。”

  梁起鸾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沈镇抚一案,与景县一事,都是有人故意指控夏承言?”

  “臣也不敢如此断言,”洛文英道,“但,确有这种可能。”

  梁起鸾深吸口气,神情凝重起来,一时间没再说话。太后仍旧站着,脸色有些复杂,但并未松口。

  “陆侍郎也是要说,此事,还需继续查?”她问。

  “必当继续查,”洛文英点点头,“仅臣一人就发现这些疏漏,背后实情只会更幽深,臣无意质疑各部各司,也相信眼下有的证据都无问题,但证据无问题,不等于证据所指向的,一定是对的。”

  太后慢慢坐下去。“陆侍郎倒是公正,”她道,“本宫还以为,你实为统领女班女官,会不顾一切,为同僚雪恨呢。”

  “恨自然是恨,”洛文英挺直腰背,“但事情还是要先查清楚,不能恨错了人。”

  赵慎行突然冷笑了一声。

  “只怕陆侍郎,是另有企图吧?”他缓缓道。

  “还是说,我该喊你一声,洛大人?”他问。

  梁起鸾和赵飞鹭都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

  “赵相这是在说什么?”赵飞鹭不明就里,“什么洛大人?”

  赵慎行又笑笑。“太后与陛下有所不知,眼前在阁中的陆侍郎,并非陆家陆静姝本人,早就被冒名替换了。”

  顶着皇帝和太后诧异的视线,他高声再道:“替换她的此女,实为北朝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镜阁副执掌,洛文英!”

  

继续阅读:第七十九章 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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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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