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许陈的身影没入了夜色渐浓的街巷。
他没有走寻常路。
足尖在檐角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滑过屋脊。
周遭的景物飞速倒退,他对重力的使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越是远离镇中心的繁华,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带着腐朽的腥气便越发清晰。
不似上次那般稀薄,如今这诡异的毒雾似乎又浓郁了许多,沉甸甸地弥漫在低洼之处,丝丝缕缕缠绕着道旁的枯枝败叶。
那些本就失去生机的草木此刻像是被无形的手加速了腐朽的过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
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有些异样,微微发软,仿佛生机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点一滴地抽离殆尽。
许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毒雾蔓延的速度,似乎比他预想中还要快。
不多时,那片熟悉的林地边缘就出现在眼前。
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已霸道地冲入鼻腔。
地上躺着的,正是李三和张四。
不久前还是活生生、会说会笑的两条汉子,如今已化作两具被毒雾包裹、加速溃烂的模糊物事,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许陈沉默地立在毒雾边缘,目光落在曾经的同僚身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悄然掠过。
他没有贸然上前。
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那两具尸身的方向,虚空一握。
一股无形的力场悄然生成,如同温柔而坚定的手,将那两具残躯轻轻托起,悬浮在半空之中,避开了与下方毒雾和污浊地面的直接接触。
他指尖微动,一簇淡金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凭空燃起,瞬间便将那两具尸体吞噬。
火焰燃烧得异常迅猛,却诡异地安静,没有寻常烈火焚烧时噼啪的爆响,只有一种近乎寂静的、彻底的吞噬。
弥漫的毒雾在火焰的高温下不安地扭曲、翻滚,最终无奈地向后退散,露出了下方被灼烧得焦黑的土地。
片刻之后,火焰无声熄灭。
原地只剩下两小堆灰白色的骨灰,散落在焦土之上。
许陈再次驱动那无形之力,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拢,分别装入两个早已备好的小巧木盒之中。
木盒入手,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他几乎无法将这轻飘飘的一捧,与前些天还在衙门里能轻松扛起几百斤重物、笑起来憨厚爽朗的两个大活人联系起来。
许陈只是沉默着,将两个骨灰盒贴身收好。
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蹲下身,手指虚按在被毒雾侵蚀的地面之上,指尖距离泥土仅有寸许。
微弱的灵力如同无形的触须,顺着他的意念探入土壤深处,仔细感知着地脉中那不同寻常的、带着死寂的气息。
这里的毒素浓度确实很高,但似乎……并非真正的源头。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不远处。
那里,是之前被匆匆翻动过的土堆,王八婆那具同样高度腐烂的尸体,半掩在其中。
或许是出于一种对比验证的本能,他想确认一下,死亡时间更早的王八婆,其尸体的腐坏程度,是否与这里的毒雾浓度、以及时间流逝,存在着某种可以量化的关联。
于是,他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王八婆颈部那道致命的伤口上时——
整个人却是骤然僵在了原地!
那道切口……
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
甚至,那切割的角度,那发力的技巧……都带着一种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印记!
裴汉或许看不出其中的精妙与诡异。
但他……绝不可能认错!
这精准、狠辣而又极具隐蔽性的切割方式……
分明是他一招一式,手把手,亲手教给许灵灵的!
小姑娘学的很快,练的也很勤,学成后边笑嘻嘻的跑来找夸赞,剑式是他一字一句,慢慢调到最适合她的完美力道的……
但为什么?
这手法,怎么会出现在王八婆的尸体上?!
几乎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同一刹那,体表那层由微薄灵力勉强维持着的淡金色防护罩,突然发出了“滋滋”的轻微异响。
边缘处竟开始变得不稳定,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这里的毒雾浓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甚至开始侵蚀他这层特殊的防护!
许陈才缓过神来,他全身肌肉都紧紧绷着,此时才稍微卸下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恢复理智。
不论怎样,先离开此地再说。
他立刻便采取行动,又一层金光咒覆盖全身,在重力的托举下快速远离。
但最后,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王八婆那双被人为合上的眼皮上。
是谁……在她死后,为她合上了眼睛?
那个关于【内鬼】的系统任务提示,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许灵灵……那道熟悉的刀口……王八婆的死……内鬼……
无数混乱、矛盾的线索,如同狂乱的藤蔓,在他脑中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这完全不合理,甚至超出他的预知。
算退一万步来讲,杀人剥心,也不可能是那个笑起来有小虎牙,眼睛亮晶晶的,单纯到眼里盛满春水的许灵灵做出来的事!
许陈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形猛地一晃,再次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远离这片死亡绝地的方向,亡命般掠去。
但……在他身影消失后不久。
林地更深处的浓密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地、如同从黑暗中渗透出来一般,浮现而出。
那身影若隐若现,极不稳定,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焦躁不安地快速摇晃着。
原本应该是艳丽如火的赤红狐狸皮毛,此刻却像是被浓稠的墨汁反复浸染过一般,透出一种暗黑色。
荟青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的血迹,脸上缓缓绽开一抹诡异,又带着某种扭曲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