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了裴汉兴奋的眼睛,许陈跟着裴汉穿过走廊,走下通往二楼的楼梯,那里看台的视野好些。
层层叠叠的花灯将楼梯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酒香和檀木混合的气息。
“好久没来新人了呀,还有这么高的评价,有意思有意思……”
裴汉的语气轻快,说着说着还砸砸嘴,去拿手肘碰许陈的肩膀寻求认同。
许陈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目光将周边的一切扫视干净。
二楼比三楼还安静许多,但依然人头攒动。裴汉熟门熟路地领着许陈穿过人群,来到靠近舞台的一处看台。
“这里视野最好。”裴汉拍了拍栏杆,满意地点头。
从这个位置俯视,整个表演区一览无余。
舞台两侧悬挂着绣着牡丹的大红绸缎,几名乐师已经就座,手中乐器蓄势待发。
裴汉靠在栏杆上,目光热切地扫视着下方。
很快,楼下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伴着各式各样的叫喊,口哨,欢呼声,表演即将开始。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个还在胡乱吐着酒后胡话,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舞台上。
几名身着淡色衣裙的女子依次走上台,在各自的位置坐好。
最后一位身着纯白衣裙的女子走到舞台中央,朝着四周行礼。
她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一张脸称不上绝色,却有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
微微上挑,标准的狐狸眼,形媚中不失稚嫩的灵动,不庸俗,甚至媚中生出一种独有清新,好像世间一切的美好的聚在一起凝在一起,落入了这双瞳孔里。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哇哇塞,这就谨灵啊……”裴汉低声又开始啧啧,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舞台。
许陈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双狐狸眼上。
他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乐声响起,谨灵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起初只是缓慢的几个音符,像细微的雨。
渐渐地,节奏加快,旋律变得复杂,又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奔腾不息。
裴汉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咔咔咔的敲敲打打。
许陈却将注意力放在谨灵的面容上,越看,思路越清晰。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
裴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用丝帕包好,招手示意小厮送到台上。
“好一手琴技。”裴汉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憨笑。
谨灵收到赏钱,朝着裴汉的方向深深一揖。她的目光在许陈和裴汉之间扫过,眼中颤起让人不易察觉的波动,又很快的收了。
表演结束后,谨灵亲自来到看台向裴汉道谢。
她走近时,目光先是落在两人脸上,瞳孔微微一缩,神情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多谢裴爷赏识。”谨灵声音清脆,如同山间的溪水。
裴汉笑道:“姑娘琴艺精湛,让人耳目一新。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这一手?”
谨灵垂下眼帘,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过是一点皮毛,不值一提。”
“太谦虚了。”裴汉摇头,目光中充满欣赏,“这手艺,进宫也不为过。”
谨灵敛眉低首,许陈注意到,虽然她在和裴汉交谈,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自己,又迅速移开。
他没有放过这一点。
在谨灵准备告退时,许陈突然开口:“谨灵姑娘为何一直看我?”
谨灵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脸上绽放出职业性的笑来:
“许公子长得风流倜傥,谨灵不小心多看了几眼,还请恕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是青楼女子常用的客套话。
许陈却只是沉默地端起茶杯,不再看她。
谨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不过谨灵倒是好奇,许公子每次来都只点清茶,不知是何缘故?”
一旁的管事闻言,脸色微变,连忙拉了拉谨灵的衣袖,示意她越界了。
在这种场合询问客人的私事,显然有些冒昧。
许陈却不以为忤,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因为这里的酒不合我胃口。”
这话很直球,但谨灵听后却并没有露出多少尴尬,反而好像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真诚:“谨灵会去反映的。”
说完,她跟着管事离开了。
许陈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他端起茶杯,刚要饮下,手腕却被裴汉握住。
裴汉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锐利,酒气似乎一瞬间散尽。他定定地望着谨灵远去的背影,然后转向许陈:
“我有些困了,今天早些回去吧。”
许陈微微挑眉,却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
夜色已然笼罩这座城市,华灯初上,街道上只余下零星的行人,拖着被昏黄灯光拉长的身影,如同夜幕下移动的剪影。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无言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直至走到岔路口,才被裴汉的突然动作打破。
他猛然顿住脚步,一把扣住许陈的手臂,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疑问刻入对方骨骼。
“你认出来了?”裴汉的眼神异常严肃,凝重得像夜幕本身。
许陈眉梢微挑,目光懒懒地回视着裴汉。
“自然。”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却仿佛洞悉一切:
“那位谨灵姑娘,不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只小狐狸么。”
裴汉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他压低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说道:
“你放心,这青楼里也有我们的人手,若是真要动手,随时可以。”
许陈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懒散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姿态随意而漫不经心。
“她并未害人性命,也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每个字都轻飘飘的:“那具躯体萦绕着淡淡的死气,想必在她附身之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继续道:
“无害人之心,便不必在她身上耗费过多精力。何况,我们眼下不是还有更重要的目标么?”
他又看向,裴汉,微微笑起来,歪头:
“特殊时期,更不可打草惊蛇,对吗,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