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扎得醉汉是浑身登时一哆嗦。
他所看见的,许陈眼神里的漠然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屈辱和狂怒,于是情绪彻底冲垮了他。
“我操——!”
他挤出一声嘶吼,猛地低下头,张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朝着许陈抓住他手腕的那截小臂,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许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几乎在同时,他空着的左手动了。
“啪!”
残影未散,一声脆得惊人的耳光,就立刻在逼仄的走廊和敞开的房门之间炸响!
那壮硕的醉汉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了侧脸,整个人陀螺似的原地转了半圈,“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屁股重重地瘫坐在地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下意识捂住脸,半边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透出吓人的紫红,眼神涣散,一时半会儿竟像是被打懵了,搞不清东南西北。
一时间,门里门外,只剩下醉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某种无声的寂静。
屋里那个瘦得像猴一样的男人,本来缩在后面看热闹,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这下也傻眼了,嘴巴微张,愣在原地。
但他显然也喝了不少,短暂的呆滞后,酒精混着那点廉价的“兄弟义气”瞬间涌上头,取代了恐惧。
“操!你他妈敢打我兄弟!”
他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地扑到旁边的矮桌。
他胡乱抓起一个喝剩半瓶的棕色啤酒瓶,高高举过头顶,红着眼睛就朝着许陈冲了过来。
后者则甚至没怎么移动视线,仿佛那冲过来的身影和高举的酒瓶都不存在一般。
就在那酒瓶裹着风声即将落下的前一刻,许陈的身体只随意地往旁边错开半步。
同时,右脚如同没有重量般贴地探出,在那瘦猴踉跄前冲的脚踝处,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勾。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却精准无比。
瘦猴只觉得脚下一空,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地向前扑去。
“哗啦——!”
他手中紧握的啤酒瓶脱手飞出,狠狠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瞬间炸裂开来,棕色的玻璃碎片四下飞溅,混杂着泡沫的啤酒液泼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浓的廉价酒精味。
瘦猴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脸颊擦过粗糙的地面,正好趴在一滩闪着寒光的碎玻璃旁边。
刺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抱着磕疼的胳膊和膝盖,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了,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呻吟。
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活像鸡窝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同伴像破麻袋一样被撂倒,而后就彻底吓破了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屁股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着,直到后背撞上同样冰冷坚硬的墙壁,再也无处可退。
整个人像受惊的刺猬一样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救……救命……”
“疯子……是个疯子来找事索命……”
他语无伦次地哆嗦着,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那个站在狼藉中央的身影。
许陈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然后逝去。
方才那短暂甚至算不上对抗的冲突所带来的紧绷感,正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身体里抽离。
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像是从骨头缝里一点点阴冷地渗出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呻吟的醉汉,看着满地闪着寒光的碎玻璃和污浊黏腻的啤酒渍。
空气里,廉价酒精、汗臭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更烦了。
视线最终落回到那扇敞开的房门——里面已经死寂一片,之前的喧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声音不高,有些沙哑。
“现在,可以安静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地上醉汉压抑的痛哼,以及角落里那个男人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啜泣。
走廊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就在许陈准备拉开自己房门,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他对面那扇门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是那个女人。
她脸上看不见惊慌,反而挂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来回逡巡。
她脚步轻快,甚至带着点愉悦,仿佛刚刚看了一场有趣的街头表演。
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最终定格在他之前被醉汉试图撕咬手臂上。
一股与周遭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味随着她的靠近弥漫开来。
她在许陈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脸上扬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小哥哥,看着挺能打啊。多大了?”
这问话的语气,轻松得仿佛他们只是在某个悠闲的午后偶遇,而不是站在一片狼藉和两个倒地不起的醉汉旁边。
许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于她的问题,像是根本没听见,或者说连应付的力气都吝啬付出。
他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空间,关上门,把这一切的肮脏和麻烦都隔绝在外。
手已经握住了自己房间那冰凉粗糙的金属门把,许陈淡淡说。
“我不是你的潜在客户。”
但女人脸上的笑容却好像反而更深了些。
“是呀。”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更加锐利,完全没有气恼的意思,反而语气轻飘飘的。
“我不接‘模拟者’的生意。”
这几个字她说得轻,却在许陈周身那层厚厚的漠然上,瞬间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目光紧紧锁住他脸上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情绪。
“而你,确实不是我的客户。”
许陈拧门的动作,在那一刹那僵住。
他的手还死死扣在冰冷的门把上,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仿佛一瞬间从极度的疲惫中被强行唤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眼神里,先前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倦怠和疏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凝聚的、带着锋芒的审视。
他没有开口,但那眼神里的疑问如同实质,冰冷地压向对方。
女人迎着他刀子般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似乎对成功拨动了他的心弦感到十分满意。
片刻的对峙后,她像是觉得戏耍够了,轻轻耸了耸肩,姿态又恢复了最初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她用涂着劣质蔻丹的指尖,朝许陈身后的房门点了点。
“看你累得不轻。”
语气又变得像刚才那样轻松,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虽然那关切听起来同样不怎么真诚。
“要不……明天再说?”
“这里明天早上有免费早餐。”
她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补充道。
“我等你睡醒。”
许陈沉默地看了她足足两秒。
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可以被解读的情绪,像一张被彻底清空了内容的白纸。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动作甚至比刚才还要快,拉开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没开灯,比外面昏黄的走廊更加幽暗,只有窗外远处模糊的霓虹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轮廓。
许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几秒,像是在汲取这片刻黑暗与寂静所能给予的、微不足道的支撑力。
然后,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脚步踉跄、虚浮地走向房间里那张窄小的、看起来并不干净的床铺。
他甚至连脱掉外套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重重地倒了下去。
脸深深埋进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枕头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这疲惫来得如此凶猛,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是种奢望。
好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墙壁很薄,但他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隔壁的痛苦呻吟,走廊的细微动静,仿佛都属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这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以及他自己胸腔里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的呼吸声。
意识像一块石头沉入漆黑的深海,迅速地、毫无反抗地被无边的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