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雀台镇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选之夜了。
整个镇子都沉浸在一片喧嚣的热闹之中。
灯火沿着长街一路蔓延,如同泼洒了一地的碎金,将青石板路映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交织成一幅浮华而躁动的画卷。
人烟稠密。
许陈刚走出衙门,便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气息裹挟。
裴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肩头被他重重一拍。
“走吧,许陈。”
裴汉手里捏着张烫金的请柬,是风月楼赵妈妈特意送来的。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底深处却不见半分轻松。
“赵妈妈给的,我们要去。”
“再说,明儿总督大人就该回来了,今晚……就当是最后松快松快。”
许陈看向他手中托着的东西,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心里都固然压着沉甸甸的石头。
只不过两块石头略有不同而已。
两人并肩朝着风月楼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被涌动的人潮淹没。
到了风月楼那标志性的彩灯牌坊下,喧嚣更是达到了顶峰。
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往来的皆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陈停下脚步。
“裴汉,你先进去。”
“我在这外面看看。”
裴汉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走了进去。
许陈则退到街对面一处相对僻静的阴影里,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
他微微阖眼,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之中。
空气中驳杂的气味,人群的喧闹,灯火的光影,此刻都化作无数细微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感知。
那个剥皮食脑的妖怪,手段残忍,行事嚣张。
前天它敢在风月楼这种地方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官差,今天这般人潮涌动,鱼龙混杂,正是它再次下手的绝佳时机。
它很可能,就混在这些寻欢作乐的人群之中。
许陈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一点点铺开,仔细筛查着每一个从他感知范围内经过的生命气息。
与此同时,风月楼的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不同于前院的热闹,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几个丫鬟龟奴匆匆走过。
一间厢房内,几个姿色不俗的女子正在精心打扮,准备着稍后的登台。
春杏也在其中,她对着铜镜,仔细描摹着眉眼,镜子里映出一张艳丽却带着几分刻薄的脸。
恰在此时,橘儿,从门口静静走过。
她似乎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脱俗。
春杏眼尖,立刻看到了她,嘴角撇了撇,对着旁边的姐妹阴阳怪气地大声道。
“哟,这不是咱们楼里最清高的橘儿妹妹吗?”
“怎么?今儿个花魁大选,想出怎样的风头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几个女子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向橘儿。
橘儿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春杏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银牙暗咬,手指几乎要将手里的眉笔捏断。
“呸!装什么装!”
她低声啐了一口。
旁边一个小姐妹突然惊呼一声。
“哎呀!春杏姐,你的胭脂蹭到领口上了!”
春杏低头一看,果然,胸前那片新换上的水红色绫罗上,沾染了一小块刺目的嫣红。
这可是她为了今晚特意准备的衣裳!
“该死!”
春杏气急败坏,连忙起身,快步朝着院子角落的水井边走去,打算赶紧清洗一下。
井边有些湿滑,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沾湿帕子擦拭领口,一边嘴里还在恶狠狠地低声咒骂。
“小贱蹄子……狐媚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勾引裴大人……早晚有一天……”
“姐姐是在说橘儿妹妹吗?”
一个轻柔妩媚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春杏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翠绿色罗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这女子身段妖娆,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明明在笑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些脊背发凉。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
春杏从未在楼里见过这个人,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你是谁?”
绿衣女子掩唇轻笑,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她缓缓走近,一股奇异的幽香钻入春杏的鼻腔。
“姐姐似乎……很讨厌那个橘儿?”
春杏被那香气熏得有些头晕,心底的怨恨和嫉妒,仿佛被这香气无限放大。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狐媚子!就该给点颜色瞧瞧的!”
绿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魅惑。
“我知道,姐姐心里不甘。”
“凭什么她一个后来者,就能得裴大人的青眼?”
“凭什么她就能住最好的房间,用最好的东西?”
“姐姐论容貌,论身段,论手段,哪点比她差了?”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春杏心底最痛的地方。
春杏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绿衣女子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春杏的脸颊,笑意越来越浓。
“我可以帮你……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彻底消失。”
“让裴大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姐姐身上。”
春杏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问道。
“……我……我要怎么做?”
……
同时,风月楼二楼的雅间内。
裴汉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
窗外是喧嚣的人潮和璀璨的灯火,映得他杯中的酒液也泛着迷离的光。
可他心底却是死寂。
就在今天白天,他秘密召见了一名安插在市井中的眼线。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做,但他放不下心,他无法把看到的一切都当放屁……
于是他还是行动了。
“头儿,那个许陈……却是有些不对劲。”
“有人看到他好几次深夜出门,行踪很隐秘,若不是恰好撞见,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特制的银针,很细,韧性极好,不像是寻常医馆或者铁匠铺能打出来的东西。我在他处理公务的桌子缝隙里,捡到过一根。”
“更奇怪的是,前些日子,有人远远看见,他只是并指夹着一枚铜钱,轻轻一弹……”
“那铜钱……竟然生生嵌进了半尺外的墙壁里!力道大得吓人!”
眼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深夜出门……特制银针……指弹铜钱可破墙……
这些事情,许陈从未对他提起过半个字。
他为什么需要深夜秘密外出?
那些银针是做什么用的?
那份惊人的指力,又是什么时候练就的?
这些能力,如果用在正途,自然是好事。
许陈……你到底,是真的在查案,还是……另有所图?
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