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很快送了过来。
直接付钱的好处就是效率,许陈拿起厚实的棉衣,先给季常秋套上。
衣服带着些许旧布料的味道,但很暖和。季常秋有点笨拙地抬起胳膊,配合着许陈的动作。
“手抬起来。”许陈说着,帮她理顺棉衣的领子。季常秋的头发蹭在他的手背上,痒痒的。
她穿上棉衣后,像个小熊一样,鼓鼓囊囊的,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胳膊。许陈看着她,笑了笑,又拿起棉被。
远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还在看着他们。
那影子藏在角落里,眼睛像两团漆黑的墨,紧紧盯着这边……
灯光偶尔扫过,也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轮廓。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掌心渗出血丝。
旁边的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皱着眉头走过来,眼神不善地扫过那团阴影,低声警告:
“别搞幺蛾子。”
“呃……”
随后就是电流音,生锈遥控器按下,整个笼子通电,那个漆黑的身影又蜷缩的紧了点。
那边拍卖台上,主持人清了清嗓子,眼中暗流涌动,开始有些发邪。
“各位,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拉长声音: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压轴拍品。”
红布盖着的笼子被缓缓推了上来,主持人又卖了个关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为了这件拍品,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他再次停顿,语气带了点病态的兴奋,“相信我,各位绝对会为之疯狂的。”
终于,在漫长的铺垫后,主持人猛地掀开了红布。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看起来很小,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被鞭子抽打过,又像是被烙铁烫伤过。
主持人无视了少年的伤势,声音陡然拔高,那双略带红血丝的眼球都好像凸出来几分。
“各位!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们今晚的压轴拍品!纯度百分之百的吸血鬼血统!”
“这是我们前几天在黑赌场意外抓获的!起拍价,二十五万联盟币!”
全场哗然。
红布掀开的瞬间,笼子里的少年也抬起了头。
他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射向人群。
遍体鳞伤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着某些极端的愤怒和杀意。
他的眼中除了恨别无其他。
许陈的瞳孔骤然收缩。
拍卖?孩子?
吸血鬼?!
他看向季常秋,几乎是不可思议,整个人的几倍都猛的向前前倾,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脱口而出:
“这里怎么会拍卖孩子?”
季常秋的表情却异常平静,深绿色的眸子古井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普通的商品。
她好像永远都那么平静,能让她染上血色的,就只剩傍晚的烤鱼和无意间牵起的手了。
“末世里,什么都可能被交易。”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抬起眸子,长长的眼睫却是垂下来的:
“没落贵族的后代,或者是一些特殊血统的人,都会被抓来贩卖。有的是用毒品控制,弄成人肉武器,有的,就是被吸干血,当垃圾处理掉。”
“我当时的下场是被火烧掉,只是因为吸血鬼当时还没有没落而已。”
“想保住我一句完整焦尸的是我父亲,他觉得流淌着他血的即使是孽种,也不能被送到拍卖会这种地方。”
“看来城里的发展比我想象中的快很多,怪不得老马当时不一上来就用杀招致命……他是除了我父亲之外,最想我被一点一点慢慢烧死的人了吧。”
她语调依旧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那双翠绿的眸子却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焦距。
拍卖价格还在疯狂攀升,一声高过一声的叫价,同一把把尖刀刺破空气,直逼七十万而去。
许陈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闷得喘不过气。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个笼子里的少年身上移开。
那些伤疤,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狰狞地盘踞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仿佛是无数噩梦的具象化。
许陈脑海中浮现出赌场角落里,那个少年畏缩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拼命把自己藏匿于阴影之中。
他那时就在流浪了吗?是不是为了躲避追捕,才误入那个鱼龙混杂之地?
又在慌乱之中,被推上了聚光灯下,被发现,被抓住,被当成货物。
身上的破布烂衫被粗暴地撕扯开,遮掩的伤痕暴露无遗,新伤牵扯着旧疤,血痂崩裂,触目惊心。
现在仔细看去,那少年的轮廓,竟带着几分熟悉的西方骨相,却又糅合了东方的精致面容。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纯粹,黑得深不见底,如同幽暗的寒潭没有温度,似乎天生就与情感绝缘。
跟季常秋几乎是一个模子中刻画出来的。
一个想法荒唐又合理至极的涌上来。
他会是……季常秋素未谋面不相识的亲弟弟吗?
许陈没有父债子偿的概念,况且这孩子大概马上就要死,或者生不如死了。
……他不会伸出援手,他自身难保,但他依旧怜悯,他还有人性,他不属于这个末世。
对……只是个模拟世界而已……
少年却像是察觉到了许陈略失神的目光,猛然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精准无比地捕捉到许陈的方向。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非落在许陈身上,而是径直越过他,如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刺向站在许陈身旁的季常秋。
骤然间,少年不受控制地龇出尖锐的獠牙,喉咙深处爆发出兽形态的嘶吼。
他遍体鳞伤的身体疯狂撞击着冰冷的铁笼,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声声撞击,迸裂的鲜血飞溅而出,瞬间染红了笼子的铁栏。
工作人员如临大敌,迅速冲上前,电击枪抵住铁笼,蓝色的电光噼啪作响,与皮肤接触瞬间引发颤抖。
最终,少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痉挛抽搐,最终,被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嘶吼声也戛然而止。
许陈喉咙干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喉咙里,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季常秋平静地讲述着她曾经的黑暗,可那黑暗太远,太长能记住的就足够让心脏心血淋漓,更别说已经麻木到忘掉的。
看向季常秋,她脸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是苍白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的很紧,正在颤抖着,一点一点完全缩进那件棉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