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自然不会知道,在那天夜晚,昏暗的烛火下,少女的日记中,多了一句。
【师父手上的彩绳今天我问了缘由,那是信物,重要的“故人”的信物。】
【但他不多说,真糟糕,我不认识他的故人。】
【很精致很精致的彩绳,如果我也去学编手绳,师父也会随身带着吗?】
……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只擒下的狐妖荟青,其凶戾远超想象,掀起的风波已不是小小县衙能轻易了断的了。
几番文书往来,几番斟酌,最终定下,将它押解至上峰处置。
这几日,如何万无一失地看管它,便成了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
一纸盖着总督府大印的公文快马加鞭送抵,白纸黑字,指派今夜由许陈亲自看守这重犯。
后日清晨,自会有专人前来交接,带走这个祸胎。
许陈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公文,只看了眼,淡淡应了声“是”,就接下了这件差事。
暮色自很快降临。
地牢深处,阴冷潮气扑面而来。
火把不安地噼啪跳动,昏黄的光晕映着石壁上湿漉漉的水痕,像一张张扭曲的脸,癫狂的不断变换神情,缩放五官。
负责记录的壮班放下笔,疲惫地揉着发酸的手腕,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脸上写满了无力和挫败。
铁笼之内,狐妖荟青被层层叠叠的符箓锁链捆缚。
它气息奄奄,可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却依旧淬着毒,闪着冰冷的寒芒。
“呵……”它喉咙里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嘶哑难听。
“别白费劲了。”
“你们……动不了我。”
“就算杀了我,那毒雾也会一点点吃光这里,你们谁也跑不掉。”
“等着吧……都给我等着……”
它眼神癫狂,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笃定实现的诅咒、不祥的预言。
它视线扫过那战战兢兢的壮班,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又呲了呲牙。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地牢入口处传来,由远及近。
许陈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火光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抬手示意,让那记录的壮班退下。
壮班立刻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踉跄地快步离去。
许陈走到牢笼前,目光并未第一时间落在里面的狐妖身上。
他弯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页审讯记录。那是这几日壮班们费尽心力盘问的结果,纸上寥寥数语,尽是徒劳。
他随意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借着跳动的火光,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看起来。
牢笼里,荟青看着他,眼神中的癫狂稍稍收敛,转为一种冰冷刺骨的审视。
“许大人。”
它忽然开了口,声音里竟带着点渗人的熟稔。
“真是好久不见了。”
许陈翻动纸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眉头极轻微地动了动。
这畜生,居然还认得他吗?
是第一次人皮事件留的记忆,还是它在干了恶事后有驻足于作案现场,看到自己和裴汉的身影?
但许陈依旧没有抬头,它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那些潦草的字迹上,好像那上面记载着什么比眼前妖物更重要的秘密。
地牢里一时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狐妖略显粗重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良久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许陈终于合上了那几页废纸,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荟青身上。
“你不是原来那只狐妖。”
他的声音不高,却是一个笃定的陈述句,没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也让人听不出试探的意思。
“你夺了它的身子,对吗?”
“你是谁?”
荟青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那短暂的震惊过后,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处,它猛地爆发出一阵尖利刺耳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说对了,说对了啊!”
“我不是它!那个蠢货早就半死不活了!”
“倒是你,许大人,”
它死死盯住许陈,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一个道士,却偏偏护着一个妖怪!”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装什么替天行道?!”
“虚伪!”
许陈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歇斯底里,眼神却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闹剧。
他耐心地等它笑声渐弱,气息稍平,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淡漠,人也依旧平淡的半靠在墙上。
“那天,你是怎么瞬间离开的?”
“还有,你额头上的印记,怎么消失了?”
他平静地抛出疑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关键之处。
“嗯……对,你当然可以不说。”
许陈不带任何情绪地补充道。
“等转移之后,自然会有更懂行的人,用更有效的法子让你开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岳般的威压骤然降临在地牢之中。
“噗——”
那股力量蛮横地压下,锁链都瞬间剧烈颤抖又绷紧。
荟青猛的弓起身子,一口鲜血喷洒在身下肮脏的稻草上,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它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动身上的锁链又开始哗啦作响。
即便如此狼狈,它抬起头时,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扭曲至极的冷笑。
“咳咳……果然……你…够强……”
它艰难地喘息着,血不受控制的还在滴落,眼神却在痛苦中燃起更加疯狂的光。
“才多久……你就到了这种地步……”
“难怪……难怪那个傻子……会那样喜欢你……”
许陈不想再听这些颠三倒四的疯话。
那股无形的重力再一次加剧。
咔嚓——
空气中似乎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
荟青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哼,身体蜷缩得更紧,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它额前凌乱的发丝。
许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眼神冷漠得像淬了冰,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你是怎么瞬移的?”
“额上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重压如同实质的枷锁,一寸寸碾压着它的骨头,也碾压着它的意志。
荟青死死咬着牙关,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下巴。
它抬起头,眼中是纯粹的恨意与不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等着吧……”
“明天……明天他们就会来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