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后。
留在这片和平又安全的土地上的。
有的只是慕光,和无数颗善良的心脏从冥河旁带回来的林青山。
——没有人能从那座山里走出去。
但林青山是个例外。
这是他在缅甸深山那个地狱里潜伏了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日夜夜的报答。
是数之不尽,塔罗组织魔术师手下丧命的受害者在天国的感恩和赐福,是那些超脱了的亡魂在冥冥之中的保佑。
这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慕光独自留在出站厅没下去。
他垂着那双清冷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天上的星和地上的星都倒映在那双眼睛里,可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孤寂。
“慕光?你没跟着走吗,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将林青山送上救护车后的吴骥看见这一幕歪了歪头,挽着袖子走过来。
他提心吊胆一路,又是跟消防打电话,又是和医院做对接,大冬天的硬是跑了一身热汗。
吴骥停下脚步,他顺着青年的目光往外看了一会儿,巨大的玻璃窗外是闪烁的各色灯光。
吴骥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说你到底……”
“如果林青山不是缅北塔罗组织关键人物,也没有计算机领域的才能的话。”
慕光忽然开口,他转过头,这片区域没开灯,青年那一身黑衣就连同他整个人都隐入夜色。
慕光注视着他道。
“这些人还会这样做吗?”
吴骥愣了一下,随后他将自己脱下的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单手插兜转身面向那面玻璃。
过了许久,吴骥才闷闷的说。
“跟那没关系。”
他透过玻璃望着楼底下那片人间的星星,闭了闭眼睛。
“生命是平等的,对任何人来说都一样。”
自打知道了慕光大脑没有感情模块这回事,吴骥就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方能问出这个问题,尽管出乎他的意外,却又也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吴骥觉得头疼,他叹了口气。
“哪怕今天需要帮助的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他们也会这样做的,慕光,你不要总是把人想的那么……”
“任何人?”
慕光那双冷清清的瞳孔闪了闪,他蹙着眉,眼神中带着点迟疑。
“如果今天躺在上面的人是我,他们也会这样吗?”
吴骥怔住了,他瞪大眼睛,足足愣了两秒才厉声道。
“你在胡说什么?”
吴骥搭在肩膀上的外套啪叽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
两只手扶住青年双肩,硬生生卡着肩头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掰过来。
“去去去。”
吴骥皱着眉,语气听起来像是教导主任一样严肃。
“以后不准说这么晦气的话,赶紧往脚后跟吐口唾沫。”
慕光没应他的玩笑,那双瞳孔依然是静的,仿佛真的钻了牛角尖,陷入了这个问题无法自拔。
注视着这双眼睛,吴骥突然想起来穆辉曾跟他提起过的,同慕光那段极为诡异的对话。
【这世界上任何人的生命都没有我的生命重要。】
【因为这世界上任何人的生命都比我的生命重要】
“爱曼纽说慕光患有双向情感障碍,那玩意儿发作起来比抑郁症还可怕。”
记忆中的谭设君点着烟瞥了他一眼。
“你以后少刺激他。”
吴骥脑袋轰的一响,他抬起眼,忽然就看懂了那双黑棕色眸子中藏的情绪。
他想死。
但他不能。
只有他活着,那些烂在泥里的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多活一日,就能从阎罗殿的生死簿上多捞几个,带那些找不到路的灵魂回人间,带他们回家。
这双黑棕色的眼睛底下藏了满身的伤。
吴骥站在这双眼里,倏忽觉得好哭又好笑。
他想起青年刚刚提出的问题。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牛头马面肯定得压着他去阴曹地府算账。
这账可得好好算。
新账旧账一起来。
阎王爷得呼啦着生死簿问他,这簿子怎么变得这么薄……
玻璃窗底下消防车的喇叭在响。
吴骥从阎罗殿里跑回来,他疲惫的搓了把脸。
“人活着就别想死了的事。”
吴小公子从小到大琴棋书画不知道杂七杂八学了多少东西,却独独没碰过心理学。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生硬别扭的转了个话题。
“林青山这回做完手术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回美国打比赛了,你想好跟他怎么办了吗?”
慕光从刚才那个问题中脱离出来。
似乎是真的很向往,青年再次将视线落在玻璃外那片灯海上。
“不怎么办。”
慕光的声线毫无起伏。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褪色,我们都不能成为例外,总有一天他会忘了我。”
漫长的时间能够抹平一切。
林青山已经平安回了家,但那座山里还有许多别的人没回来。
慕光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吴骥简直是服了这个人。
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绕到这样沉重的话题上来。
他额角青筋直跳,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下一秒,一阵极为刺耳火爆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吴骥顿了顿,他一手去摸裤兜里的手机,一边瞪着青年,抬手带着警告意味狠狠指了他一下。
“吴骥。”
打来电话的人是谭设君。
他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急匆匆跑了一趟,却连小灵通一个芯片都没看见。
又被专案组的轰炸机组长一通无差别乱杀,强行叫会案发现场的缘故。
谭设君冷声道。
“你当时去长河高中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吗?”
吴骥愣了一愣,他下意识道。
“没有啊。”
那间办公室中最不对劲的家伙已经被自己旁边这个人开膛破肚了。
再说就算办公室真有什么不对劲儿调查组应该也查得出来。
一时之间,吴骥脑子真没转过来,谭设君接通电话打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边谭设君不怎么高兴的声音传来。
“还记得长河高中那个校长吗?调查专案组作了提审,但学校里每个涉案人员对他的描述都不相同。”
这话听起来像是只会发生在侦探小说中的故事。
谭设君低头看着那一页页审问笔录。
“有人说他常年在国外出差,根本就没回来过;有人又说校长每周一都会在升旗仪式上例行讲话。”
他嗤笑一声,像是自己也觉得荒唐。
“更荒诞的是,还有人说这个吞并了经纪公司绝大多数赃款的校长根本没人见过真容,毕竟他只是在登记名录上挂了个名,很少参与学校的事情。”
吴骥拧着眉毛道。
“可我们当时在进行调查的时候,那个副主任明明说要服从校长的命令。”
长河高中的校长是这所学校内职位最高的领导者,同时也是这所扭曲校园的独裁者。
那些跟海外经纪公司见不得人的勾搭和生意,学生之间的校园霸凌和官僚主义。
甚至包括这所阶层分明的学校本身,都是他一手创造的杰作。
谭设君放下那些众说纷的笔录。
“那群乳臭未干的兔崽子已经进少管所了,但那些赃款确实不翼而飞,调查专案组调查了所有领导层,以及和领导层有关联的学生家长的财产,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知道是从哪儿走漏了警方的调查风声。
长河高中的校长带着赃款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那些诡谲莫测的传说。
如今距离最初的调查已经过去了将近整整一个星期,但前来调查的警方却找不到关于这所学校校长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人跑得太快,藏身的手段也太干净,已经完全超出了常人所具有的反侦察能力程度。
谭设君道。
“后天就是周一了,但我们现今仍然对这所学校的校长真实身份和藏身之地没有任何头绪。”
吴骥沉思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
“等到林青山状况稳定下来,我们就回去。”
谭设君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了。
………
吴骥口中的“状态稳定”来的很快。
琼斯的心脏适配度一般,但胜在新鲜的离谱。
林青山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第二天早上,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睁开了眼睛。
还带着氧气罩的白发少年似乎很急切的在寻找什么。
直到慕光走入病房,林青山的反应才平稳下来。
由于陌生心脏的排斥反应,少年的脸色格外苍白。
林青山的手埋着针都不老实,他把氧气罩拔了下来,一开口就是。
“我不想……”
慕光听这套话听的耳朵都要起了茧子,直接眼疾手快,干脆利索的用氧气罩堵住了林青山的嘴。
病床旁,正准备好好管管不听话的孩子,并且打算亲自上手把氧气罩带回去的医生:……?
慕光冷淡的眸子落下来。
“那个缉毒队的队长让我问你,在医院经纪人当时跟你说什么了?”
林青山脸色微微一白,随后就蔫儿了吧唧地垂下头,他似乎并没有要乖乖说实话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本章章节由真实事件改编,愿人性的光辉永不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