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四个字在此刻成了具体的表现。
医疗器械的警报和机场工作人员的呐喊交织在一起,交错成一段复杂混乱的音章,像是在催命一般,“滴滴滴”不停的响。
慕光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相隔千里之外用一通视频电话取走一个人的性命,为那个半大的少年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
他能将那个先天患有心脏病的孩子从缅北血腥丛林中带回来。
他能把卡塔利那响尾蛇变成林青山。
但他不是神。
人不是神。
哪怕是慕光,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机场每天起飞降落飞机的航线都是提前确定好的。
哪怕他现在凭空变出一架飞机,他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下重新规划整个机场的航线,以此能够让他们平安起落。
除非现在每个医生身上都能长出翅膀。
才有可能带着已经挺不下去的林青山,和连接着他为他续命的一大堆医疗设备,一同飞到数公里之外的光明市。
一种事情全然脱离掌控的慌乱感突袭而来,将慕光死死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穆辉明明将他领到了暖气出风口底下。
但他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为了玄冰。
“慕光!”
突然一声叫喊让慕光回了魂。
他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去,刚刚离开不到几分钟的刕炎又拐了回来,拉着他的胳膊往另一边拽。
“什么?”
慕光枉然道问了一句。
他不知道如今已经派不上用场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刕炎又为什么要返回来找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自己。
刕炎头也不回的道。
“林青山要见你!”
慕光有那么一刹那差点把刕炎的手甩开。
他深感这一切荒谬又可笑,无法接受那个还在不久前和自己据理力争的少年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
更不愿意去做这种宛如临终告别,见最后一面之类的荒唐事。
但下一秒一道仿佛鸣笛般尖锐的加急广播剧突然响起。
“通往顺——SA1708次航班停止检票!请各位旅客在登机口耐心等待。”
慕光猛的一怔,他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到不远处那个刚刚自己所在的登机口莫名其妙的关闭。
早已排起了长队,拖着行李箱围在登机口前的乘客不明所以。
但还没等有人发出抱怨,就有说明安保和工作人员将扎成堆的旅客引向了另一片候机区。
机器停检。
原本已经打开机舱门,停在廊桥尽头的蓝色飞机不知因何原因忽然缓缓开走。
而与之相替的,是另一家印着顺安航空,通体洁白的飞机停在了漫长的廊桥终点。
但是本该已经起飞的SA3509次航班,是今天飞往光明市的最后一架飞机!
慕光黑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与此同时,刕炎拽着他穿过最后一道安检门。
“——滴答!”
刺耳的警报声猛然乍起。
刕炎骤然回过头,他紧紧抓住慕光的手臂,声音带着些急切的愤意。
“怎么回事?我刚过的时候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
青年脸上的意外一晃而过。
安检人员的气势没他大,他显然知道刕炎的身份特殊,但也不能违背职责就这么放他们过去。
安检人员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他看了看机器又看了看刕炎怒急攻心的脸,试探性的道。
“那个,您…您要不再测一遍?”
刕炎极为不高兴的皱起眉。
“我刚过来的时候不都跟你们说过了,老子屁股里面有弹壳!”
安检门遇到金属就会响。
体内有子弹壳当然过不去,但在刕炎刚刚出入接受检查时就已经做了解释。
林青山已经等不及了,刕炎握紧了拳,他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忽然道。
“是我。”
刕炎愕然的转过脸去。
慕光紧紧闭着眼,他似乎自己也有点不确定。
“我身体里……有炸弹的碎片。”
刕炎和安检人员瞬时都愣住了。
紧接着下一刻。
吴骥刻不容缓的声音传来。
“让一让!这个孩子要急着换心脏!麻烦让一让!”
担架床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顺着传声最快的固体瓷砖一路传进耳朵。
慕光惊愕不已的转过头去。
一片白色猝然撞进他眼帘。
什么都是白的。
飞机是白的,候机厅瓷砖是白的,医生的白大褂是白的,病床是白的,病床上躺着的人头发也是白的。
他像是跌进了一片白色的幻境,所有的东西都发生在一瞬,突兀的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想要做什么?
慕光一刻不停运转的大脑几乎在须臾间就得出了结果。
但他却愣愣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的道。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需要登上这架飞机的人不仅仅是需要接受手术的林青山一个。
医护人员、占地面积巨大的仪器、还有因为他身份特殊,需要时刻跟随的缉毒部警方。
这架仅配备商务座且已经满员的飞机起码要腾出十个以上座位。
才也只能勉强挤出足够的空隙来安放这些运转复杂的仪器。
一个机场工作人员正拿着对讲机满脸焦急的呼喊。
“这里是D21登机口,有一个孩子需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年轻的工作人员抬起脸,惶恐不安的凝望着停机坪上的飞机。
“我们现在需要腾出十一个座位,请你们问一问有哪些乘客愿意等下一班飞机?那个孩子的心脏最多能坚持七个小时,今天如果赶不上飞机,他就要死了!”
但人家凭什么愿意呢?
慕光遏制不住自己思维的想。
他看到了那些匆匆忙忙登机乘客的急切。
甚至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宽阔却又人头密集的候机厅中。
都有无数旅客拎着大包小包,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不断抬头低头,对照手机上的电子票寻找登机口。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本质就是自私的。
在完全没有利益交易下,慕光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伸出援手。
缅北五年尔虞我诈的生活,早已磨灭了他心中本就为剩不多的信任。
让他早已习惯了将什么事情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或许慕光能够将自己的生死赌上他人的擂台。
但他还远远做不到将他所在乎的人的生命,交付到一群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手中。
和自己不同,林青山的命不是筹码。
慕光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在缅北碎墙下付出一个肾脏才捞回来那孩子,不是为了今天这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押注。
迟迟不肯起飞的飞机内,有人发出不悦的怨诉。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刚才不都准备起飞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拐回来了?”
有乘客不耐烦的敲着手表,质问过道上安抚乘客情绪的空姐。
“就是就是,这都几点了?我今天晚上九点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耽误了你们赔得起吗?”
有人从座位上愤怒的站了起来,像是准备和机组人员好好理论一番。
但就在他撸起袖子的同时,他头顶音箱顺霎响起。
“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现在有一个孩子需要立刻搭乘本次航班前往光明市医院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乘务长握着麦克风的手在颤抖,她环顾着机舱内神色各异的乘客,恳求道。
“我们需要腾出十一个商务座位,请问有哪些乘客愿意搭乘明日的飞机?本公司愿意提供一切延误行程服务,尽可能补偿您的损失!”
乘务长的腰深深弯下去,她深深向机舱内的乘客鞠了一躬。
“谁的家里都有孩子…请各位帮帮他!”
泪水顺着乘务长妆容精致的鼻尖往下淌,她忍着哭腔,颤声道。
“有没有谁愿意帮帮他!”
嗡——
飞机即将发动的声音在跑道上嗡然作响。
检票机器再次开启,原本阻碍人们通过的挡板在此时此刻深深隐进凹槽。
登机口电子门轰然打开,露出通往前方一条柔软敞亮的廊桥通道,如同心脏输送血液的冠状动脉。
正在源源不断向这条年轻的生命输送新鲜的血液。
吴骥双手紧握栏杆,连同医护人员一起推着担架床一路向前飞奔。
他们路过许多零零散散,服饰打扮各异,刚刚自愿放弃座位从飞机上走下的旅客。
也许是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他们的步伐已经不再像原先赶飞机时那样焦急。
这些素不相识的乘客长着完全陌生的脸,他们或是拖着行李箱或提着公文包。
却同样不谋而合的在同他们迎面相逢时微微放慢脚步。
“祝你们一路平安。”
“手术一定要成功啊!”
有人停下脚步或摘下帽子。
“Have a splendid voyage !”
“加油啊!一定不会有事的,加油!”
吴骥眼角湿润了,他脚下生风不敢停下步子,鼻子却酸的不行,只能埋着头,不停地朝那些人点头致谢。
不知道哪个护士哭着说。
“谢谢你们,我替这个孩子谢谢你们!”
慕光也跟着在跑。
实际上他根本还没有缓过神来,思绪仍停留在发出警报的安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