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骥不知道该怎么接上他这句话,沉默半响。
“有时候确实是这么回事。”
秋天的天气哪怕再热,风也总是凉的,不至于像夏天的风那样跟背了个空调外箱一般,叫人喘不过气儿。
吴骥定了定神,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说实话,就拿最近这几个案子来讲,我有时候真觉得错的是受害者。”
童夕驹忽然道。
“吴小公子,你知道前些年发生在江北的一起无名女尸案吗。”
吴骥一顿,点点下巴。
“我听说过,是在江边发现的那起案件是吧?我记得当时闹的挺大的。”
童夕驹极为迟钝的点了点头,他缓慢的说。
“没错,那起案件说到底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关于这个案子的审判,却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吴骥也被他带到了遥远的回忆里。
“由于几个叛逆的青少年在山脚公路用弹弓恶意击打过往车辆,最终发生了一起极为严重的交通事故。”
吴骥回想片刻。
“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吧?判的不严重来着,很多人都觉得不公平。”
童夕驹却突然笑了。
“不止如此。”
他慢慢的,一条一条细数清算。
“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人,其行为并不违法,最多只能接受道德上的谴责,还有社会舆论的支持和偏向……”
童夕驹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眸中带上恨意。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偷偷埋伏在山路旁边,导致过路司机受到惊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吴骥道。
“所以说啊,要不然二审怎么会旧案重提呢?”
“夕驹,我们要相信法律啊。”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渐渐向橘红色过渡,浮躁的热气逐渐褪去。
太阳快落山了。
童夕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瞳孔在夕阳中倒映着琥珀般的光辉。
“如果法律真的能够解决道德的问题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笑了笑,最终却还是无奈的开了口,说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可惜不能。”
身边的对讲机突然嘎吱嘎吱发出声响。
原本沉浸在惶恐和恍然中吴骥如梦初醒,被这道噪音带回现实。
他愣了一下,摆了摆手。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队长好像有……”
吴骥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童夕驹忽然毫无征兆的抬起手,抽走了他手中的对讲机。
“哎?童副组长?”
吴骥明显呆住了。
可造成这一切的人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在吴骥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童夕驹毫不犹豫按下对讲机的关机键。
原本在工作期间偷偷摸鱼干饭就已经是严重违纪了,要敢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挂了顶头上司的电话。
那吴骥恐怕是真的活了到头,可以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
“童夕驹?你干嘛?”
果不其然,吴骥神情立刻变得激动,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去抢他手中的对讲机。
但吴骥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相貌平平的副组长身手竟然好得出奇,比他这个总是跑办公室的文职人员拉开一大截。
童夕驹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吴骥手底下脱身而出。
他站在会馆屋檐边上,背对着一轮夕阳,秋风吹得头发和衣摆都哗哗作响。
吴骥脚下也是一停。
……这个位置可太危险了,为了一部对讲机没必要闹到这份上。
吴骥目光中带上了点担忧和惊恐,他喉结滚了滚,退了一步。
“算了算了,兄弟,你赶紧过来吧,真要被风吹下去,这个高度那可就得开席了。”
童夕驹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只是平和的看着吴骥,道。
“吴小公子,你知道吗,那具无名女尸案发现场上,警方——我在公路上发现了大量血痕与不明液体。”
他微微闭上眼睛。
“后来经过调查,确定那些血迹是受害者在挣扎过程中留下的,而液体在化验之后——确认为羊水。”
羊水?
等等,祁折花的妻子好像也是因为羊水栓塞意外身亡的……
吴骥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等一下,童夕驹,你不会……”
童夕驹睁开眼眸,里面一片水色。
“吴小公子,看来你还记得我姐姐,组长的亡妻。”
他回头看了看那抹云山,转过脸对吴骥道。
“换句话来说,在那群混蛋离开后,我姐姐其实并没有死,她破了羊水,拖着怀孕的肚子在山路上爬了整整两公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只为了给腹中的孩子求一条生路。”
泪水模糊了双眼,童夕驹眸中带着彻骨的悲痛与仇恨。
“可你知道可恨的是什么吗?是我在审讯室听到那群畜牲亲口说,在车祸发生后,我奄奄一息姐姐还曾向他们求助!可他们竟然是这样走了?丢下因为他们才出车祸的孕妇走了!”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童夕驹满面泪水。
“你让我怎么释然?怎么原谅!”
天界中最后一抹阳光消散在云层里,太阳落了。
“…童夕驹疑似……凶手…牵连暂停…副组长一职……如若见到……立刻…逮捕!”
断断续续,祁折花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
想起当初电话中那名刑警匪夷所思的称呼,吴骥顿时反应过来,他震惊的抬起眼。
“当初通电话…是你……?!”
童夕驹脸上仍然带着泪,他垂眸注视着手里的对讲机,轻轻笑了一下。
“姐夫,是我。”
对讲机那边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半响,祁折花冰冷的声音才响起。
“童夕驹,我给你三分钟,不管你现在在哪,打算干什么,都立刻给我过来。”
童夕驹却道。
“姐夫,你不能逮捕我,毕竟我其实什么法都没犯。”
童夕驹微笑着讲。
“我和你们一样,不管怎么说,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盐明镜的真实身份吗?”
风吹起他因为经常加班而被洗到褪色的外套,童夕驹举着对讲机,道。